若是不說，只會讓他們抱有一絲虛幻的希望，以爲拂袖會如她這般，說不定哪天就憑空冒出來了。最關鍵的是“拂袖”真的有可能憑空冒出來，可是來時不一定抱着好意。</p>
“趁熱喫，看看喜不喜歡，要是喜歡我再多做些。”蘇蕙心熱情地招呼鍾韻，又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拂衣的頭髮。“快嚐嚐孃的手藝有沒有退步。”</p>
一塊塊甜糕圓胖雪白，上面還用紅色糖汁點着小花，帶着甜香的熱氣氤氳開來，滿院子都是熟悉的清甜香味。</p>
拂衣與鍾韻習慣性地探出神識，拖住一個就往嘴裏塞去。蘇蕙心在旁看得雙眼泛淚，卻又笑得魚尾紋深深，她的孩子，現在是仙人了。</p>
“好喫”鍾韻一口下去，只覺甜糕綿軟中帶着一點兒韌勁，嚼起來口感極好，入口清甜，還帶着一股芬芳花香，是她從來沒喫到過的味道。</p>
拂衣許久不曾喫到甜糕，於母親來說是十二年，於她而言卻是數百年，一口一口，熟悉的味道溢滿嘴裏，甜到了心上。</p>
蘇蕙心見她們喜歡，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一把抹去眼角掛着的淚珠子，笑眯眯地對二人道“你們都有那個能裝許多東西的袋子吧我去多做一些給你們裝袋子裏，不管走到哪裏，想吃了就能拿出來喫。”</p>
蘇蕙心見過許多來了又去的修道之人，知道他們不會一直留在某地，而是要不斷走向更遠的地方。</p>
她雖有一絲遺憾，但更多的是滿足。</p>
只要拂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告訴她以後都會很安全就足夠，她不奢求女兒留下，更不會要求女兒放棄修道，一直留在他們身邊。</p>
天高海闊，誰不想去見一見更大的世界</p>
不多時，拂誠安拎着一隻紅豔豔的長尾雞進了門，他把雞拎在胸口高度，衝拂衣和鍾韻咧嘴笑道“看看，我一去就遇上好東西了，攤主說這是一階圓滿赤尾雞，很難抓的”</p>
拂衣和鍾韻笑得自然從容，特別是鍾韻，一口一個“大伯真厲害”，“運氣可真好”，像是完全沒看出這雞連一階中期都不到。</p>
拂誠安夫婦這些年都蒼老了許多，明明是四十來歲的人，看上去卻如六十出頭。此刻，拂誠安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驕傲又滿足的笑，比剛剛形如枯木的模樣年輕了許多。</p>
老兩口在後廚忙活了一陣，很快端着一盆黃澄澄的雞湯、一盤炒得香噴噴的雞丁、以及加了小菜涼拌的雞雜來到院子裏。35xs</p>
除此之外，蘇蕙心還準備了許多可口小菜，見拂衣和鍾韻喫得滿足，她就跟着開心起來。</p>
一餐溫馨又熱鬧的晚飯結束，鍾韻知道拂衣定是要與家人說拂袖的事，於是提出去寶瓶山替她尋個修煉之地，先一步離開了拂家。</p>
“閨女，怎麼了”拂誠安看到拂衣的神情，就知道她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講。他沒敢多問拂衣這些年經歷了什麼，此刻心都被揪緊，生怕聽到令他心疼到無法承受的苦難。</p>
見父母都緊張起來，拂衣深深呼吸了片刻，儘量讓心緒保持平靜，緩了一陣才沉聲道“爹，娘，拂袖沒了。”</p>
拂衣把事情經過簡短說了一遍，隱去了微雲島的真實情況，也隱去了自己惹上島主的事。</p>
說完後，她神情鄭重地拉住二人的手，柔聲勸道“爹，娘，我送你們離開這裏吧。把祖父祖母的墓碑帶走，去別處開始新生活。”</p>
拂誠安與蘇蕙心相視一眼，默契地笑着搖了搖頭。</p>
“好閨女，爹知道你是爲了我們好，不想那害了你姐姐的人回來找麻煩。可我和你娘都是沒用的凡人，她一個修士何必在我們身上浪費功夫而且我們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啊我和你娘，你和小袖，我們都是在這裏長大的。”</p>
拂誠安嘆了口氣，眼中卻滿是堅定。</p>
“對於我們來說，唯有生在家鄉，死在家鄉，纔算守住了回憶。只要回憶裏有你祖父祖母，有你和小袖，我們根本就不怕死。”</p>
蘇蕙心抹着眼淚，贊同地點點頭，她緊緊握住拂誠安的手，又輕輕撫了撫拂衣的頭。</p>
“你高高興興地活着，娘就開心了。在爹孃心裏，小袖只是去了遠方，我們遲早會到那裏相聚的。小衣，只要你替我們一起活下去，用力活下去，我們就都活在你心裏。”</p>
拂衣久無波動的心如一張柔軟的紙，被揉亂，又被舒展開來，皺巴巴的，還有些酸澀。</p>
她自五歲起便不再流淚，因爲萬妖山脈不相信眼淚。</p>
而此刻，那個在獨處時都要硬撐的拂衣消失無蹤，坐在這裏的彷彿是五歲前的她。拂衣無法控制地嗚咽出聲，積攢了數百年的委屈，那些在絕境中掙扎的艱難，都在這一瞬間陡然席捲而來。</p>
漸漸的，她心底生出一股熟悉又強烈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淚如泉涌。</p>
她不害怕這股突如其來的情緒，因爲她知道這是支撐着她用力活下去的動力。前世今生，她都因這股動力不曾放棄。</p>
因爲這股情緒叫思念。</p>
她思念已故的每一個人，把他們裝在心裏，帶着他們勇往直前，一步步走向更廣闊的天地。</p>
拂誠安夫婦沉沉入睡時，拂衣的心緒已歸於平靜。她站在綠幽幽的瓜蔓架子下眺望田埂與湖泊，只覺心中有着太久沒有體會過的平靜安寧。</p>
她知道，是時候了。</p>
廢除功法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她一開始有六七成把握，現在卻有十成又九分的把握，餘下一分是怕自己驕傲。</p>
她夜裏就與爹孃說過要閉關一事，他們不願離開寶瓶村，鍾韻剛好可以住在家中，偶爾去她洞府附近趕趕靈兔即可。</p>
傳訊確定了鍾韻的方位，拂衣一路疾馳，任由狂風吹得裙裾翻飛，鬆鬆束在背後的烏髮與緞帶一齊舞動。她如一柄利劍，劃破濃郁的黑暗，在月光的洗禮下，懷着虔誠的心奔向遠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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