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落露爲霜 >015 蒹葭
    喫過午飯,天忽然下起了小雨,常溪便坐在窗前看書消食,纖雨和秋雁都知她的習慣也都退了出去。

    這時的天氣雖說已是入了秋,但還是炎熱的,雨水沖淡了一些熱氣,卻也使得空氣變得有些沉悶。

    常溪看着那像串簾似的細雨打在那院子裏的芭蕉、梧桐、桂樹上,打在石階旁的石榴、菊花、茉莉上,像是替它們油上了一層更鮮豔的綠色,使得它們枝葉綠得更清新更可愛了,不由想起了“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兩句。

    於是便將這兩句拿毛筆寫在了書箋上,又見這書箋上的圖案很是清新,乃是一枝梅花,簡單卻又不失雅緻,忽然靈機一動。

    這書箋便是識字讀書之人都用得到的東西,閨閣女子書信往來也都極愛用這書箋,古人向來喜歡風雅意趣,自己何不畫它幾張精緻淡雅的圖案?

    恰好她們四房有間店鋪又是經營紙筆一類的,若是可以……常溪不由一笑,想要四房多些進項,這也不失爲是一個開頭。

    她想起她書房中的那些書箋與在常庭章書房裏看到的書箋,圖案上無非還是梅蘭竹菊這幾種,早就讓人畫爛了,自己也不可能再在這裏出些新意。

    不由心中突然起了個想法——詩經。

    剎那間她想起了那首最得“風人深致”的《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溯洄從之”,是深情求之,“在水一方”,意中人卻是求之不得。

    那種一唱三嘆,若有若無,虛虛實實,朦朧而優美,纏綿而低沉,令人反覆唱誦,增添無限惆悵。常溪想起自己以前常常反覆誦讀這首詩,總是想着那詩裏的意境,總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婉與感動,既清冷又蕭瑟。

    ——這纔是她跟那人分開的原因吧,她爲詩詞感動,他不屑,她常凝思其意境,他沒有這樣的閒情逸志。

    常溪微微一笑,真是多愁善感了,都隔了時空與千年,她還想着這事情幹什麼?

    於是埋頭將讀詩的心境用水墨畫的方式表達出來。

    常庭章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副美人作畫圖。

    此時雨早已停了,只有屋檐處、樹葉上還滴着幾滴雨時不時”嗒“一聲打在庭院裏石階上,空中一股樹木花草的清香傳來,萬賴俱靜,再看着常溪這般安靜美好的模樣,常庭章竟有幾分不敢打擾。

    他放低了腳步聲走過去,只見常溪畫的那水墨畫給他的震撼比之早上更甚。

    常溪覺得身後似乎站了人,轉身看去,嚇了一跳,不由笑道:“你怎麼沒個腳步聲呢?”

    常庭章嘴角微微露了點笑,“沒什麼,就是看你畫得專注些,你,怎麼想起畫這《蒹葭》來了?沒的讓人看了倒生了惆悵之情。”

    常溪聽了,微微低頭不語。俗話說得好: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千百年來多少的豪門大族、多少的簪纓世家都是隨着世道的發展朝代的更換而漸漸敗落下來的。

    但這些擔憂如今說起來也不過是她的未雨綢繆,常家如今在外頭看着還是好的,常庭章又在國子監讀書,明年又要進考場應考,這些話還是先不要說來煩擾他爲好,但若換個說法,只道她是畫來想讓店裏出售試試卻未嘗不可。

    於是便將自己剛纔的想法與常庭章說了一說,又道:“那店鋪是孃的陪嫁,不必大伯母來應承,只需我去跟娘說一說,想必娘沒有不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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