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者人言紛紛,謂車駕欲度居庸,遠遊邊塞,臣謂陛下非漫遊,欲親征北寇也。不知北寇猖獗,但可遣將徂徵,豈宜親勞萬乘?英宗不聽大臣言,六師遠駕,遂成土木之變,匹夫猶不自輕,奈何以宗社之身,蹈不測之險?今內無親王監國,又無太子臨朝,國家多事,而陛下不虞禍變,欲整轡長驅,觀兵絕塞,臣竊危之!比聞廷臣切諫皆不納,臣愚以爲乘輿不可出者有三:人心搖動,供億浩繁,一也;遠涉險阻,兩宮懸念,二也;北寇方張,難與之角,三也。臣職居言路,奉詔巡閱,分當效死,不敢愛死以負陛下。惟陛下鑑臣愚誠,即日返蹕,以戢人言而杜禍變,不勝幸甚!
原來武宗出遊時,韃靼部小王子,頗有寇邊的警耗。張欽不欲直指武宗的過失,因借邊警爲言,諫阻乘輿。可奈武宗此時,遊興正濃,任你如何奏阻,總是掉頭不顧。行行復行行,距關不過數裏,先遣人傳報車駕出關。張欽令指揮孫璽,緊閉關門,將門鑰入藏,不準妄啓。分守中官劉嵩,擬往迎謁,欽出言阻住道:“此關門鑰,是你我兩人掌管,如果關門不開,車駕斷不能出,違命當死!若遵旨開關,萬一戎敵生心,變同土木,我與君職守所在,追究禍源,亦坐死罪。同是一死,寧不開關,死後還是萬古留名呢。”正說着,前驅走報,車駕已到,飭指揮孫璽開關。璽答道:“臣奉御史命,緊守關門,不敢私啓。”前驅返報武宗,武宗又令召中官劉嵩問話。嵩乃往語張欽道:“我是主上家奴,該當前去,御史秉忠報國便了。”劉嵩尚算明白。欽見嵩去後,負了敕印,仗劍坐關門下,號令關中道:“有言開關者斬!”相持至黃昏,復親自草疏,大略言:“車駕親征,必先期下詔,且有六軍護衛,百官扈從,今者寂然無聞,乃雲車駕即日過關,此必有假託聖旨,出邊勾賊的匪徒。臣只知守關捕匪,不敢無端奉詔”云云。疏已草就,尚未拜發,使者又至關下,催促開關。欽拔劍怒叱道:“你是什麼人,敢來騙我?我肯饒你,我這寶劍,卻不肯饒你呢。”來使慌忙走還。武宗益憤,方擬傳旨捕欽,忽見京中各官的奏疏,如雪片般飛來,就是張欽拜發的奏牘,亦着人遞到,一時閱不勝閱,越覺躁急得很。江彬在旁進言道:“內外各官,紛紛奏阻,反鬧得不成樣子,請聖上暫時涵容,且返京師,再作計較。”武宗不得已,乃傳旨還朝。一語便能挽回,若彬爲正人,豈非所益甚多?隔了數日,飭張欽出巡白羊口,別遣谷大用代去守關,隨即與江彬易了服裝,混出德勝門,加一混字,全不象皇帝行徑。星夜趕至居庸關,只與谷大用打個照面,遂揚鞭出關去了。
一出了關,即日至宣府,是時江彬早通信家屬,囑造一座大廈,名爲鎮國府第,內中房宇幽深,陳設華麗,說不盡的美色崇輪。武宗到了宅中,已是百色俱備,心中大喜,一面飭侍役馳至豹房,輦運珍寶女御,移置行轅,一面與江彬尋花問柳,作長夜遊。但見宣府地方,所有婦女,果與京中不同,到處都逢美眷,觸目無非麗容,至若大家閨秀,更是體態苗條,纖穠得中。袁子才詩云:“美人畢竟大家多,”於此益信。江彬導着武宗,駕輕就熟,每至夜分,闖入高門大戶,迫令婦女出陪。有幾家未識情由,幾乎出言唐突,經江彬與他密語,方知皇帝到來,各表歡迎,就使心中不願,也只好忍氣吞聲,強爲歡笑。武宗也不管什麼,但教有了美人兒,便好盡情調戲,歡謔一場。有合意的,就載歸行轅,央她奉陪枕蓆,江彬也不免分嘗禁臠,真是恩周雨露,德溥乾坤。諷刺俱妙。
都督江彬,以梟雄之資,懷儉邪之志,自緣進用以來,專事從諛導非,或遊獵馳驅,或聲色貨利,凡可以盅惑聖心者,無所不至。曩導陛下臨幸昌平等處,流聞四方,驚駭人聽,今又導陛下出居庸關,既臨宣府,又過大同,以致寇騎深入應州。使當日各鎮之兵未集,強寇之衆沓來,幾不蹈土木之轍哉?是彬在一日,國之安危,未可知也。伏乞陛下毋惑儉言,將彬置罪,即日迴鑾以安天下,然後斥臣越俎妄言,梟臣首以謝彬,臣雖死不朽矣!謹請聖鑑!
看官!你想京師中數一數二的大員,接連奏請,還不能上冀主聽,指日還鑾,何況一個小小給事中並且路途遙遠,去睬他什麼?錄述奏疏,恰是爲他卑遠。會楊廷和服闋還京,得知此事,也拜疏一本,說得情理俱到,武宗雖不見從,恰稱他忠誠得很,仍令入閣。廷和即約了蔣冕,馳至居庸關,擬出塞促上還蹕。偏是中官谷大用,預承帝囑,硬行攔阻,廷和等無法可施,只好怏怏還京。武宗留駐大同,遊幸數日,沒有甚麼中意,想是沒有美人。便語江彬道:“我等不若到家裏走罷!”原來武宗在宣府行轅,樂而忘返,嘗信口稱爲家裏,江彬已是慣聞,便飭侍從整備鑾駕,馳還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