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花夕拾,晨茶暮飲 >一錘子的開始(下)
    話說只記得手指尖一顫,說不出來是麻還是木。痛到連叫出聲的力氣都沒了,錘子從右手滑落在地上,只覺得瞬間整個手不是自己的了。是啊!有哪個傻瓜會卯足了力氣一錘子砸自己手上呢。步啓右手緊緊攥着左手黑青色的中指,不一會兒深黑色的血便順着指甲滲了出來。接着疼痛感隱隱襲來,隨着心跳,愈來愈強,越來越近。砰!砰!砰!砰!砰!砰!

    顧不得太多甩了甩手咬着牙把最後兩顆螺絲敲穩妥用扳手加緊,便去忙着準備頂叉,馬上要上卷軸了。陳洋看他剛纔在那邊愣了半分鐘便問他怎麼了,由於手指是被鈍器砸傷,儘管流血了但基本很少,就兩三滴濃的發黑的血跡。陳洋沒有太留意,步啓也沒做出很明顯的痛苦或是不愉快。胖工頭早拎着酒瓶子回屋和主顧扯閒篇去了。

    蘇步啓極力表現的若無其事,一來活兒馬上就快乾完了,回去了再說,擦點藥就好了。二來即使說了也沒什麼用,充其量是得到胖子的一頓奚落,也讓陳洋心上不落忍。

    陳洋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但眼瞅着日頭逐漸從正南往西一點點偏去了,原先的一片陰涼也馬上就要縮半截了。顧不得太多,還是先把手頭的活做完要緊

    架上卷軸固定好,頂部外擋板裝好用鉚槍咔噠咔噠把拼接處用鉚釘結結實實的固定,又下來把露在外面的三角鐵用銀粉漆過一遍。不到三點半就大功告成了。

    回去的路上,步啓沒坐在副駕爬上了工具車後面的馬槽,陳洋把最後幾件工具和盤好的電線放車上後,胖子在車裏喊“快點上車!我還等着回去打牌呢!那個誰?小陳,給你們路老闆打個電話就說我給他招呼完了,結款隨後讓他自己再來一趟就行了。”

    “誒!好嘞。”

    “你先上車啊!上來再打,腦子這麼木呢?”

    陳洋掛了電話把車門關上說:“估計正忙着呢,等他從上海回來我和他說吧,我記着呢。”

    說完往車後走去並沒有坐進副駕室,踩着車輪爬上馬槽去了。步啓靠坐在一角敲敲駕駛室後面的玻璃示意胖子可以開動了。

    陳洋拖過來一隻工具箱坐穩問,“你不大開心,怎麼了?”

    步啓沒說話後背抵着駕駛室的鐵皮,腳撐着馬槽半挺起腰從右側的褲兜掏出半包哈德門遞給陳洋一支。點燃一邊吸着一邊撅着嘴望向路邊遠處的田野。六月份的金黃色的麥田在這時候居然分外好看。與瓦藍的天空互相映襯得那麼和諧,陳洋捋着被風吹亂的頭髮,撣撣菸灰說:“胖子就是這人,嘴爛的很,甭和他計較,咱也不該他管,誰受他這鳥氣。老路也是的,讓他來。”

    步啓伸出已經腫的跟香腸一樣的手指給陳洋看。

    “怎麼砸着了?!什麼時候?敲螺絲還是搬卷軸的時候?”

    “恩,沒留神,手拿錘子把兒又離榔頭遠,沒悠住搗偏了“

    “回去我包裏有云南白藥,不行的話我騎車載你去鎮上衛生所。”

    步啓想要開口說點什麼,突然又覺得好像有東西堆積在眼角馬上就要流了出來,他低下頭扒拉着頭上的塵土。隨後又揚起臉撅着嘴望着路兩旁一棵棵不停倒退着的楊樹,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筆直,那樣倔強。它們不會行走,不會悲傷,一秒一秒的向後退着,它們那麼驕傲,它們那樣渺小。

    他把左臂伸向空中,讓風從手臂和指縫呼呼吹過。中指尖跳動着的火辣,貌似有了一瞬間的快感。一下,一下,隨着心臟跳動着,深刻而真實。步啓足足地把最後一口煙霧吞下,原本哽咽的喉嚨,又緊了幾分。陳洋在一旁看着他,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怎麼說,安慰人是個技術活兒。還剛好是他最不擅長的那種。兩人就這樣在車後的馬槽裏對坐着。步啓倚靠着駕駛室昂頭閉着眼聽風從耳邊吹過的氣息。陳洋坐着一個工具箱,雙肘支撐在分開的雙腿上,低着頭在像在思索着什麼。

    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胖子把車開回了路老闆的院子裏,把車停好扔下鑰匙就走了。風一般的胖子陳洋和步啓跳下車來往車牀房去了,要看一下還有哪些沒做完的活計,順便還得把這邊的倉庫整理出來,老路新弄到的那個大院子已經都準備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把這邊的家當兒全都得搬過去了。陳洋猛地拍了一下腦門,說:“手怎麼樣?你等我。”話沒說完就拔腿往樓上的小屋子裏跑去了。

    沒等到陳洋從樓上下來,便聽到老闆娘的聲音傳來。

    “狼攆來了?跑的這麼慌里慌張的,做甚了這是?”

    聽不清楚陳洋回答了什麼,老路媳婦的聲音聽得倒是分外真切“砸了手啦?有藥麼吶,我這有碘伏你也拿上。你等的我給你拿去”。

    沒幾分鐘陳洋便跑了下樓,把藥放在身旁豎放着的一隻大油桶上。忙着擰白藥的瓶蓋。老闆娘也隨着陳洋下了樓來。

    “你們這些猴崽子,幹甚都是毛手毛腳的,這樣不小心了?還有你陳洋,先拿上藥水擦洗乾淨了傷口再撒白藥。”

    “是呢。我也是糊塗了,暈頭轉向的。”說着又把雲南白藥剛擰開的蓋子擰好。

    說話的功夫老闆娘已經攥着步啓的手,拿棉籤蘸了足量的碘伏,擦洗着指尖的泥漬和結痂的血跡,事實上那髒乎乎的手指上的附着物,已然分辨不來到底是泥還是血是油污,還是什麼。

    “怎麼這麼不小心,都是爹生媽養的,這要是回去爸媽見了心窩兒還不得疼死。”老闆娘擡頭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家恆兒大不了幾歲的孩子。

    “不打緊的。”步啓咬着牙聽老闆娘叮嚀着,想表達謝意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了半天憋出這麼幾個字。抿着嘴脣擠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手指頭腫的跟個胡蘿蔔一樣,以後幹活一定要注意啊。咱們每天爬高爬低的,腳底下的工具電線又都是亂七八糟的。”陳洋在旁邊看着搭話道

    “說的是呢!”老闆娘擡頭掖了掖右側鬢角的碎髮,用手背擦去額頭上冒出來的細細的汗珠,隨手又換了一支新的棉籤。繼續擦第二遍。

    步啓輕輕咬着牙,老闆娘輕一下重一下的可也不好說什麼,只想着快點處理好傷口去小花池旁邊的水龍頭那裏喝頓水。跟胖子出去安裝完活後光催着快點收拾工具,水都沒來得及喝渴一路了。

    陳洋看這裏有老闆娘在,便把白藥從油桶上拿下來放她跟前。站起身來捶捶腰,仰頭看看就快西下的太陽。掏出兩支菸同時抿口中點燃,遞給步啓一支,自己往倉庫去了。

    該上白藥了,剛好一樓正堂客廳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嫂子,你去忙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老闆娘忙起身回屋去接電話。

    步啓嘴裏叼着煙眯着眼,拿着白藥慢慢撒着。傍晚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把身後的影子拉得老長,步啓感覺自己像極了一個戰場上負了傷的士兵,此刻正在暮色下自己包紮處理着傷口。

    擦乾淨了血跡纔看得清楚真切,原來指腹的皮肉已經綻了開來,然而更痛的地方在那白藥撒不到的指甲縫隙裏,指甲下面。

    “就這麼着吧,輕傷不下火線,又死不了!”步啓心裏憤憤的想起了那死胖子,然後掐了煙撓撓頭準備起身。

    突然一陣劇痛從左手傳來,頭髮輕輕的絆了一下便痛得步啓一陣齜牙咧嘴。轉念又對自己說“唉!算了,陳洋說得對,不理他就是了,生氣不值得。何苦來呢?”隨即轉身來到水龍頭處擰開閥門,曬了一天的水管現在還是溫燙溫燙的,步啓彎腰扭頭對着嘩嘩流出的水大口大口的狂飲,好不痛快!

    剛起身擦着嘴角和下巴上的水,只見恆兒揹着書包從大門外走進來。靦腆的低着頭從步啓身旁經過,走進圍在花欄牆裏的客廳

    “你爸爸今晚就回來了,我去武宿機場接他。現在就得開車走!“老闆娘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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