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中,一處農家小院,五顏六色的長尾巴小鳥在茅草屋頂盤旋,
籬笆裏種滿了爭相開放的血色曼陀羅,空氣中飄蕩着血腥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從水缸裏突然幻化出來的老和尚,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再沒有瀘山寺裏深沉老練,看透紅塵的樣子,他嗅到空氣中香甜的味道,大聲讚歎“嘖,好香好香!”
茅屋裏走出個年輕的女子,約摸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清靈可愛,提着沉重的木桶踉蹌地走下古木階梯來,
看到老和尚,頓時黑了臉色,蔥蔥玉指一擡,缸裏的老和尚已被扔了出去,“元宵,你又從我的水缸裏出來,你知道我裝滿這一缸水要多長時間嗎?”
老和尚揉着被摔疼的屁股,擡眼時女子的繡花鞋已經到了他面前,緊接着耳朵處傳來揪心的疼痛,整個人也被拽了起來,他連連求饒“哎呀!師父,饒命!師父,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我水缸裏的水是用來澆花的,你的渾身汗臭薰到我的曼陀羅怎麼辦?”女子聽到求饒,鬆開了他的耳朵,卻雙手叉腰,仍舊喋喋不休。
“師父,元宵這就去換了!”老和尚在小女孩面前竟十分恭順聽話的樣子,嬉笑着跟她說話,彷彿在這裏他也只是個孩童罷了。
“哼,這還差不多,拿去,要山間最大的瀑布形成的飛澗裏的水!”女子將桶扔給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囑。
“好嘞!”
看着元宵朝她經常去的那條瀑布走去,她才放心地轉身拿出鐵鏟給豔紅的曼陀羅花鬆土,動作散漫卻又小心翼翼,彷彿對待十分心愛的寶貝。
別看老和尚老態龍鍾,動作還挺快,出去了沒一會兒,就提着滿滿一桶水回來了,腳步輕飄飄的,好像踩在棉花上,氣都不帶喘一下,
“師父,我來吧!”他放下水就去奪女子手裏的鐵鏟子,女子輕巧躲過,嫌棄地說“走開走開,你那凡夫俗子的味道要薰到我的花,別添亂。”
老和尚沒脾氣地繼續說“那我幫您澆水。”然後拿了木勺舀了水一點一點精細地撒到曼陀羅花上。
女子看他一眼,沒有拒絕。
元宵看起來很是高興,自顧自說下去“師父,您讓我辦的事已經辦妥了!那血族女子已經進入了冥境,還有一個小孩子也跟着進去了。只是徒兒不解,您這麼多年從不問世事,爲何突然爲了那女人要如此大費周折?”
“元宵,你還小,不懂!那女子是我半境的千年浩劫,卻也是唯一的生機!”妙齡女子說話間眼波流轉,恍惚間竟有些比老和尚更深重的滄桑。
“是!”
元宵從未見她流露出這樣滄桑清冷的眼神,他幾歲時就被她從萬狼口中救下來,撿回一條命,那時她就是這樣一個妙齡女子,光陰流轉,多少年過去,他都已經白鬍子逸地,她卻容顏未改,性子也還是小女子般調皮可愛,卻也從未表現如今的模樣,說出過如此沉重的話。
女子嫺熟的動作微微一頓,悵然若失地道“等我的曼陀羅真正流出來的是血而不是露珠的時候吧!”
世人皆傳曼陀羅花長在往生河畔,是爲死亡之花,此花現世必會引來世間屠戮,必會帶來滅頂之災。
可真正知道它寓意的人少之又少,它不僅會帶來死亡,也會帶來生機,所謂浴火重生。女子之所以將它種在深山裏,是要它汲取天地靈氣,長成真正脫離往生河,脫離那個死亡傳說的生命之花,而空氣中散發的血腥味道正是這曼陀羅即將長成的標誌,意味着女子即將離開了。
元宵也知道師父的決定他改變不了,也不能改變,師父在他心裏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可是陪伴了幾十年,聽到她說不知哪日就會悄然離去,還是失落了一瞬。
兩兩跳入洞去之後,只感覺一直在下落,他最是討厭這樣虛幻,吊在半空的感覺,他還在長身體,有時做夢身體都會有落入懸崖的扭曲壓迫感,再加上每次回半境都要跳那深不見底的斷崖,他覺得自己都有後遺症了,被嚇得膽子都變小了…雖然本來就小。
他是幻妖,自然沒有阿狸現如今人類身體的脆弱,所以他雖然被空氣擠壓得難受,卻也不至於昏過去。
洞裏到處都是白濛濛的霧氣,有些仙氣飄飄,可是時不時又飛出幾隻蝙蝠想要攻擊兩兩,這樣的情形讓他更加急於找到阿狸,萬一她被蝙蝠給吸乾了,主人定會打死他的!
於是努力壓下胸腔的難受,催動了靈印的火焰,也許是霧氣太濃,風太大,靈印時隱時現,這讓兩兩更加頭疼。
他此刻已顧不得想太多,索性一咬牙,頭朝下加速往下墜,阿狸比他先幾秒跳進來,定是在他前面的。
可是直到兩兩頭朝下扎進一個月牙形的湖中,他也沒見到阿狸的身影,他平常跟着囚生,稀奇古怪的事見多了,這洞裏另有一番天地的事也激不起他絲毫興趣,
趕忙從湖底拔出被淤泥僵住的大腦袋,也顧不得頭上滿是淤泥,四處張望着尋找阿狸,很快把湖裏找了個遍,依然沒有見到阿狸的人影。
“阿狸姐姐~?阿狸~姐姐~!”對着四周嘶聲力竭的喊了幾聲,除了此起彼伏的回聲,就只餘身後不遠處飛泄下來的瀑布聲。
無奈他只能飛出湖外,輕輕一甩衣袖,身上的水已經全部被甩出來,衣服又變得乾乾爽爽。
然後大搖大擺地朝密林裏蹦去找阿狸。
阿狸落在一個山洞口,此刻也悠悠轉醒,睜眼卻是一雙巨大的狼眼莫明奇妙地看着她,鼻子也在她臉上嗅來嗅去,噴出的臭氣實在讓阿狸噁心了一陣,
這巨狼有半頭野牛那麼大,看她醒了,騰的一下退後到幾米外的大石頭上,呲牙咧嘴地瞪着她。
阿狸懶懶地坐起來,無視忽略巨狼的低吼,動了動筋骨,“哎呀,這人類的身子就是麻煩,這麼一下子就昏死過去,還渾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