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麼站在那裏,冷着一張臉,黑眸宛若蒙上一層沉積在寒潭底部的萬年寒霜一般,冷冽的幾乎要將空氣在一瞬間封凍住。
不!
不只是空氣。
就這樣注視着冷月的眼睛,夜陌寒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彷彿都要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一般。
他不是不瞭解冷月,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冷月身上的冷冽與駭人。
只是,這是第一次,冷月這般幽冷,是因爲自己,是面對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夜陌寒的心猛地狠狠的瑟縮了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冷月薄薄的脣卻再次張啓,涼薄而又徹骨的聲音,自她脣瓣之中,緩緩溢出。
她說——
“你說,我現在弄死你,怎麼樣?”
我現在弄死你!
怎麼樣?
冷月的話就像是一記晴天驚雷,毫無徵兆毫無準備的直直劈砍在夜陌寒的心上。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冷月心裏只有夜九宸一個人,沒有他。
冷月不愛他!
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從前,他至少認爲,冷月從沒想過要他死。
但是今天,冷月卻這樣毫不留情的,直接告訴他,想要殺了他。
夜陌寒說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樣一副心情,他只知道,胸膛裏那一塊,心臟原本應該在的地方,此刻像是被無數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割着一般,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可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心底裏對於冷月的殺意,也越來越濃烈。
不管是誰,只要還能夠讓他感覺到疼,那麼這個人,就絕對不能留在這個世間。
誰都不行!
想到此處,夜陌寒不禁微微仰了仰頭,和冷月對視的一瞬間,臉上也隨之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我倒是沒有意見。
只是不知道在你弄死我之前,有沒有那個命,繼續活着!”
夜陌寒突如其來的話,讓冷月眼眸頓時一眯。
喲吼,狗東西厲害了啊。
思忖間,冷月的手臂已然被走過來的夜九宸拉住。
察覺到夜九宸的動作,冷月不禁轉眸,卻見夜九宸只是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後,便手上微微用力,將人拉到了一旁。
冷月轉頭看了夜陌寒一眼。
和諧社會救了你。
今天先放過你!
夜陌寒也心照不宣的、毫不示弱回看向冷月。
就是因爲知道,夜九宸還想要從我身上尋求其他的東西,所以你冷月,不會在今天殺我!
兩人之間短暫的眼神交流,很快便結束,只因爲夜九宸已然將冷月拉到了身後,取而代之的,則是他自己,站在了夜陌寒的面前。
一瞬間,四目相觸,夜陌寒眼中,已然沒有了之前面對冷月時的情緒,他只是深沉着,再深沉着,本能的想要從夜九宸的眼底看穿一些東西。
可是一如既往的,夜九宸漆黑的眼底,像是夜空下落入浩瀚星辰的大海,明亮、晦暗、神祕而又莫測。
頓了頓,夜九宸先一步用輕快的語氣,淡淡開口道:
“帝君陛下將我送你的禮物弄丟了,不知道,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夜九宸的話,讓營帳內原本就詭異到不能再詭異的氣氛,瞬間膠着起來。
冷月也難得的給了自家妖孽一個欣賞滿意的眼神。
過了這麼久,她家妖孽說話終於不迂迴,開始直截了當開門見山了,不容易啊!
……
西涼軍營之中,傅堯凝重着一張臉,愁眉緊鎖的坐在桌案旁。
劉錚和曹營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將軍!您怎麼能把王爺和王妃趕出去呢?”
劉錚雖然一直以來都很敬重懼怕傅堯,但也是個心直口快,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性子,他實在是沒有辦法接受,傅堯將冷月和夜九宸趕出軍營的這個結果。
所以這會子,也不管什麼身份詫異,或者是對傅堯的敬重和懼怕,劉錚直接就開始責怪。
“將軍,你倒是說話啊!”
傅堯:“……”
傅堯給了劉錚一個看地主家傻兒子一樣,同情的目光,隨即抿了抿脣,將視線別向另外一邊。
那意思很明顯,我不想搭理你!
可惜,劉錚卻像是完全沒有get到傅堯的點一樣,依舊睜着一雙大眼睛,將一張欠揍的臉,往傅堯的眼皮子底下送,曹營在一旁拉都拉不住。
“將軍,雖然你一直是末將的偶像,但是今天這事,你必須給末將一個解釋!
不然,末將,末將……”
見傅堯一直不說話,劉錚心下一狠,也不由得放了狠話,只是“末將”了個半天,卻依舊沒有“末將”個所以然出來。
“不然你怎麼樣?”
劉錚:“不然末將我就……”
“報——”
就在劉錚一張臉通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的前一秒,營帳外突然傳來一聲稟報。
這一聲,讓劉錚激動的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艾瑪,簡直是親人啊!
顧不上許多,劉錚連忙轉身斂起神色,鄭重其事的朝着營帳外大喊:
“什麼事?”
“臨安來人了!”
臨安?
傅堯聞聲不禁臉色沉了幾分。
先不說冷月和夜九宸此刻人已經不在西涼軍營之內,就是之前的那個灰衣,帶着江行烈密旨的事情,就一直沒有解決。
傅堯一直擔心,事情久久沒有迴音,江行烈終究會按捺不住派人前來。
雖然當時灰衣說,他會親自回臨安一趟,將這件事情解決一下,但是傅堯卻依舊不放心。
果然,今日便有臨安的人來了。
對傅堯來說,不管來的人是誰,帶着怎麼樣的旨意,都是來者不善。
如今的他,對冷月和夜九宸的心情很是複雜,說不清道不明。
就像夜九宸說的,他們終有一日要站在戰場之上,手持兵刃,對對方血肉相向。
曾經,傅堯在面對夜風棉的時候,也是這樣。
可是當時,他也好,夜風棉也好,都沒有絲毫的糾結掙扎,甚至認爲,能夠死在對方的手上,纔是自己這一生最好的歸宿。
可是如今在面對夜九宸時,要經歷同樣的情況,傅堯卻突然發現,自己不願意。
不願意死在夜九宸的手上,也不願意夜九宸死在自己的手上。
甚至於,不願意同夜九宸倒戈相向,兵戎相見。
也正是因爲如此,聽說此刻臨安有人要來,傅堯才本能感覺到牴觸和防備。
劉錚和曹營也是對臨安那邊沒什麼好感的人。
畢竟,背井離鄉,當兵打仗的人對那些只會在朝堂之上高談闊論,呆在溫柔鄉之中對他們指手畫腳的人,是不可能會有好感的。
就算劉錚和曹營不知道之前灰衣和密旨的事,一聽說臨安來人了,頓時就冷下了臉。
一如,之前冷月和夜九宸剛抵達軍營時。
劉錚沒好氣的衝着傅堯說道:“將軍,讓屬下去看看,臨安又派什麼人來了!”
說完,也不等傅堯准許,直接轉身就要往營帳外走。
傅堯見狀,立刻起身想要阻攔住,卻在這時,看見營帳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頭髮在腦後高高的束起,手中搖着摺扇,整個人看起來都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尤其是那張白皙精緻,眉眼含笑般如沐春風的臉,讓人之前所有的不滿和怒氣,一下子就煙消雲散。
“傅將軍,好久不見!”
來人搖着手中的摺扇,朝着傅堯笑着說了一句。
傅堯先是一個怔楞,緊接着反應過來,朝着來人便是恭恭敬敬的一個躬身行禮。
“末將傅堯,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子?
傅堯原本就是從臨安而來,而且身爲驃騎將軍,也曾如果朝堂,所以認識江聽白,沒有什麼奇怪的。
但是劉錚和曹營的身份,就沒有見到江聽白的機會了。
見到眼前這樣一幅架勢,兩個人也連忙反應過來,跪在了江聽白的面前。
“末將劉錚!”
“末將曹營、”
“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江聽白雖然此時臉上還掛着習慣性如沐春風般,無害的笑容,但是一雙眼睛卻是在營帳內不斷的搜尋着,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在,這才朝着幾人說了句免禮,然後上前一把拉住傅堯。
“冷月和夜九宸呢?”
傅堯今日遇到震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傳說中的一瓜未平一瓜又起,說的就是他現在的狀態。
先不說別的,就是眼前江聽白說起冷月和夜九宸時的態度,就告訴傅堯,他們三人的關係,絕對不尋常。
之前他還想着,臨安這個時候派人來做什麼,會不會和夜九宸和冷月的事有關係。
結果臨安派來的人不但是貴爲太子的江聽白,而且江聽白一來,就迫不及待的詢問冷月和夜九宸。
事情到了這般,傅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頓了頓,傅堯沉着聲音開口:“太子殿下,是爲了寰王和寰王妃來的?”
“當然!”
不爲了那兩個人,他才懶得趕這麼遠的路。
“他們人呢?”
“王爺和王妃……已經不在我西涼軍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