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宵自從改姓冷,成爲了冷家的義子之後,每每出現都是一副恭順謙卑,穩重少言的模樣,冷遲幾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冷宵。
他宛若像是變了一個人,即便是身中五石散之毒,神志不清的時候,也未曾露出過這樣的模樣。
這樣的冷宵宛若一個地獄修羅,渾身上下、連一根頭髮絲都帶着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無法忽視的強大肅殺之氣。
這樣的冷宵讓冷遲怔楞的同時,心底也不由得產生一絲猶疑。
冷月當初只是將冷宵帶了回來,卻從未提起過冷宵的往事,過去他是做什麼的,冷遲也從未問過,從未懷疑過。
但是此刻,看見冷宵這副架勢,冷遲眉心不禁擰了擰。
尋常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冷宵身上那般絕世的武功?
尋常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有冷宵身上這股濃烈的肅殺之氣?
所以,他過去,到底是誰?
或許是冷遲的目光太過筆直銳利,絲毫不做掩飾,讓冷宵一瞬間也回過神來,似乎自己剛剛的反應有些太過激烈了。
微微凜了凜心神,冷宵斂起了身上的氣勢,想要上前。
然而卻不想這個時候,卻又一道人影衝到了面前,不由分說的便一把將他抱住。
“冷宵哥哥,你太帥了!”
梁淺沒心沒肺,化身成小迷妹,一面像八爪魚一樣掛在冷宵的身上,眼底一邊冒出閃亮的小星星,直看的一旁的冷老夫人、馮媽媽、羅小玉和一衆影衛一陣唏噓。
冷宵臉色微微有些尷尬,一邊往下扒梁淺,一邊有些忐忑的朝着冷遲望了過去。
好在,冷遲這個時候也收斂起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定定的朝着冷宵看了一眼,隨即快速收回目光。
“這件事,容後再商量。這裏危險,我們還是先把大家送到接頭人那裏。”
冷遲率先拍了板,冷宵見冷遲沒有再堅持,不由得也暗自鬆了口氣。
影衛見狀,開始安排衆人各自上馬車準備趕路,而冷宵也終於有機會去理會還掛在自己身上的梁淺。
“淺兒!”
冷宵壓低了聲音,略帶嗔怪的說了一句,而梁淺卻出乎預料的,沒有像之前一樣無理取鬧,只是安靜的從冷宵的身上爬了下來,然後神色安靜的說道:“走吧。”
說完,也不管冷宵臉上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便顧自的轉身去找冷老夫人。
冷宵看着梁淺的背影,一瞬間,不禁有些恍惚。
剛剛那副深沉的表情……
那是梁淺麼?
她是故意鬧那麼一通的?目的呢?是爲了讓冷遲……
想到這裏,冷宵心底不禁“咯噔”一聲,眸光略微閃爍的重新定定朝着梁淺看了一眼。
剛剛那一瞬間,明顯的,冷遲的眼底出現了懷疑和探尋,而梁淺這個時候鬧,打消了冷遲的念頭,是不是因爲,她不但看出來了,還早就知道些什麼?
這個念頭一竄出腦海,冷宵只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窟一般,竟然讓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剛和梁淺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要跟梁淺表明心跡,而且更早一些,他也不是沒有想要逃避這份感情。
畢竟,梁淺是高高在上的國公府小姐,而自己只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殺人無數的殺手惡魔。
這樣的自己,怎麼可能和梁淺在一起?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偏偏是你越想剋制,越無法剋制的。
感情!
當他意識到自己對梁淺的感情時,那些感情便一發不可收拾,宛若山洪決堤一般,很快就將他攻陷淹沒。再加上身邊有冷月那麼一個神助攻,所以到了後來,等到冷宵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冷宵沒有後悔過,也想過找個機會告訴梁淺,自己的過去,可是卻一直都沒有找到。
再到後來,他改頭換面,從一個應該躲在泥淖陰溝裏的殘忍殺手,搖身一變成爲了冷家的義子,這一切讓他感覺到彷彿自己真的已經脫胎換骨,重獲新生。
而那段黑暗的、醜陋不堪的過去,也就這樣被深深掩埋。
只是這麼久以來,冷宵其實心底一直都有一種隱隱的恐懼和不真實感,冷家義子、梁淺、安寧的生活、家人……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場夢,是不屬於他的。
他總是覺得如果哪天夢醒了,或許這一切就都不在了。
所以當初中了五石散之後,他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給冷遲和梁淺。
甚至讓他忘記了自己曾經有過一段,無法掩埋的醜陋過去。
然而今天,冷遲眼底那毫不掩飾的探尋和懷疑,卻還是刺痛了他,宛若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底,讓他整個人都幡然醒悟了過來。
曾經存在過的,永遠都不會消失。
即便不被提起,也只是暫時被忘記,終有一天,會被大風吹散迷霧和掩蓋的塵埃,露出本來的面目。
所以……
冷宵凝着心神,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羣人的。
冷遲、冷老夫人、梁淺、馮媽媽、羅小玉、還有影衛……
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麼?
“宵兒?站那幹嘛呢,快來,要出發了。”
冷宵正在思忖間,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冷老夫人柔慈祥的聲音,看着她那張佈滿了溝壑,卻依舊在面對自己時,充滿慈愛微笑的面容,冷宵的心尖猛地顫了顫。
“孫兒這就來!”
冷宵笑着朝冷老夫人說了一句,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只是,臉上的笑可以僞裝,可以欺騙,那心裏呢?
心裏的恐慌、忐忑、不安,該要如何發泄紓解?
馬車一路緩緩行駛着,衆人因爲已經換上了羌無人的衣服和打扮,所以在進入鎮子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衆人都是第一次來到羌無,看着這個建立在戈壁大漠之上的鎮子,衆人都是既覺得新奇,又覺得感慨。
羌無人給人的印象,一直以來都是蠻荒之上生長出來的野蠻人,他們人高馬大,面容醜陋,甚至於爲人也粗魯莽撞,但是此時見到這些羌無人竟然能在連植物都很難生長的大漠戈壁之上,建立起如此繁華的城鎮,冷老夫人等人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敬佩。
冷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沒想到,這羌無人,並沒有像傳聞之中那般粗魯醜陋,他們雖然常年在日光下曝曬,所以皮膚相較於我們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我們中原那麼精緻細膩,可是不得不說,也有男俊女俏的,而且他們的智慧,也絲毫不比大周和西涼要弱。”
“世人的誤解罷了。”
聽聞了冷老夫人的感慨,冷遲不禁接着說了一句。
他曾經是大周國的鎮國大將軍,既和羌無人打過仗,也和羌無人打過交道,所以他早就知道,世人那些傳聞之中對羌無人的說法,大多數都是誤解和謠言罷了。
羌無人善騎射,勇猛無敵,聰慧不已。
“祖母,傳聞是最不能相信的東西。”
梁淺聞言,也不禁攙着冷老夫人說了一句:“當初傳聞還說,冷月是個蠢貨呢,可你們看看,咱們家冷月哪裏蠢了?
她那個腦子,就是十個我加在一起,都比不過。”
說起冷月,冷老夫人等人都笑了起來,只有冷遲,聽見冷月倆字,一張原本就莊嚴肅穆的臉,立刻就陰沉了下來。
甚至,還從鼻子裏哼出兩聲。
“哼!她那個腦子,不光用來算計旁人,還用來算計自己家裏人!”
梁淺聞言不禁垂眸吐了吐舌頭,冷老夫人卻是拍了拍梁淺的手:“別管你公爹,他就是那個性子,記仇,一點都不大度。”
冷遲:“……”
那是我不大度的事?
“行行行,你們都是好人,你們都大度,就我一個人心胸狹窄,小肚雞腸行了吧?”
說到這裏,衆人又是一陣鬨笑,梁淺脣邊掛着弧度,轉眸卻有些憂心忡忡的朝着騎在馬上走在前方的冷宵看了一眼。
這一路,他們有說有笑,可是冷宵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進來。
他一直沉默着,板着臉,像是有什麼心事。
不!
不是像。
而是真的有心事。
想到此處,梁淺不禁微微斂了斂眼眸。
或許,有些事情,是時候該說出來了。
因爲天色已晚,他們這羣人之中老的老、婦的婦,還有梁淺這個懷有身孕的,所以冷宵向冷遲請示過之後,便決定今晚在客棧住上一晚,明日再趕路。
影衛們爲了避免目標過大,從進城開始便和冷宵他們分開行動了,但卻並沒有離開太遠,而是暗中保護。
所以此刻,他們便只有六個人來到客棧之中。
馮媽媽安排好了房間,衆人便各自回到了房間休息。
只是,等到梁淺收拾安排妥當的時候,卻發現冷宵這個時候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