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不會使用馬鐙,仍舊是用手趴着馬身下來。
她的腳在半空中探着,半天夠不着地,穿了靴子腳底又找不到感覺,險些摔倒。
般嶽趕緊扶住她。
“謝謝。”她尷尬地笑,“馬實在是太高了。”
般嶽本想說,你的騎馬教練竟如此誤人子弟,怎可教你這般上下馬!
但是一想自己接下來就要與她成陌路人,何必多言?
他讓店小二把馬牽走,領着她邁入殿堂。
“二位官爺,住店還是打尖?”老闆娘立即熱情地迎上來。
“上房兩間。”般嶽吩咐。
“甲字上房兩間——”老闆娘大聲唱着,視線從般嶽的臉上移到含笑的臉上,又從含笑的臉上移回般嶽的臉上。
以她閱人無數的眼睛來看,那位高大威猛的軍官無疑是個正宗的帥哥,可是那位瘦小的士兵,是男人嗎?也太秀氣了吧?
當然,她捂着嘴笑起來,男人比女人還秀氣的並非沒有,或許那位軍官有特殊的癖好也說不定。
般嶽原本計劃把含笑送到這裏就返程,壓根兒沒準備住店,但是路上遭遇了埋伏,他改變了主意。
這說明太子可能在各個路口都設了埋伏。
又或者刺客不是太子的人,不管是何方神聖,反正黑夜自己再隻身回去,十分危險。
還有,他十分好奇這位女子,想花點時間繼續探聽她的底細。
含笑進了客房,飢渴難耐,立即把八仙桌上的那一大壺水喝個精光,還不嫌夠。
一路上,身後那位臉雖冷,體溫簡直就像大火爐,烤得自己全身直冒汗,因此缺水得厲害。
而且離海越遠,空氣越乾燥,自己體表的水分蒸發得越快,總是感覺舌幹口燥。
真是好奇心害死人!
自己那麼想到岸上看看人類,沒想到人類比書中所描述的還可怕。
書上說人類很複雜,彼此喜歡相鬥,不僅僅對自己的同類十分殘忍,互相殘殺,對其他生物更是心狠手辣,許多古老的生物,都被人類滅絕了,所以必須遠離這種生物,不要與他們發生交集。
可自己心癢癢。
結果如何?莫名其妙就差點喪命!
就連將軍這種大人物都自身難保,差點被人包了餃子,更何況一個手無寸鐵的自己?
渴!而且燥,還有點心悸。
她用一隻手替自己扇着風,另一隻拎着水壺準備出去打水,剛拉開門,卻見般嶽站在門口,兩隻手指頭做着敲門狀。
“姑娘,打攪。”他鞠了一躬,顯得有些靦腆。
自己與她已經不是審訊官與人犯的關係,而是同爲旅客,這讓他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開場,所以在門口猶豫了半天。
“不打攪,不打攪。”般嶽換了這麼一種謙虛的態度,含笑大感意外,很不適應,舉起空水壺,“稍等,我要喝水。”
“我房間有,我去替你拿。”他返身把自己房間的水壺提了過來,擺在她房間的桌上。
她端起來對着壺嘴直接喝,咕嚕咕嚕把一整壺全喝光了。
般嶽看得目瞪口呆。心裏頭想,她肚裏能裝下那麼多的水嗎?
她放下水壺,抹抹嘴,看見般嶽的眼神,忽然想起,浦國人可不會這麼喝水的,趕緊尷尬一笑:“太渴了,杯子不過癮,勿見怪。”
“能否允許我關上門與你說幾句話?”般嶽指着敞開着的大門。
“請問姑娘尊姓大名?”般嶽問。
“我真忘了,但是金大人剛給我取了名字,叫含笑,你就叫我含笑好了。”
般嶽心裏頭咯噔了一下,這名字還真不適合她。
含笑不僅僅是金寧的妹妹,也算是自己的妹妹。當初他們三人一起在街頭流浪。
那位含笑,是真含笑,是自己少年時代所能想象得出的最美麗的女孩。
她像極了含笑花的花語,所謂“花開而不放,似笑而不語”,矜持、含蓄、美麗、純潔、端莊。
可眼前這位含笑,毫無修養,大大咧咧,滿口謊言,除了她的妖嬈與真含笑的美麗稍微打了個擦邊球,別的沒有一樣能夠配得上。
“含笑姑娘,我有一點不解,先前在路上,你爲何知道前方有繮繩?還有埋伏?”他問道。
“不跟你說過了嗎?我看見了。”
“可爲何我看不見?”
“你看不見不等於我看不見!”含笑有點生氣。
你始終不相信我,那問什麼問?
我的眼睛,就算在黑夜,沒有任何燈光,對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答案嗎?般嶽當然不信。
我的視力,算是數一數二的,射箭的話,可以百步穿楊。
我看不見的東西,憑什麼相信你能看見?
“那請問姑娘,你是如何從海中到達海防營營地的?”
“當然是游過去的。”
“僅僅遊,無他人相助?”
“用得人幫嗎?很輕鬆的,至少比走路輕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靴子,這玩意兒悶腳、太硬,真不如光着腳走路舒服。
般嶽十分失望,她是滴水不漏,看來別想從她這裏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過,山路上她救了自己一命,算是尚有良心,將功贖罪,自己就放她一馬,過往不究,除非她再犯。
“請問姑娘在浦國是否有親眷?”他關心地問。
剛問完他就覺得是白問——她怎會告訴自己她的去處?
“沒有。”含笑如實回答。
般嶽不認爲她說了實話,那麼權當她說的是真的。
她上岸時,連一雙鞋子也沒有,就算要去找親眷,沒有錢如何能走得到?
他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元寶與幾兩碎銀子:“請姑娘收下。明晨我們各奔東西,不再相見,望你好自爲之,不要再做有違浦國之事。”
這就是人類的錢嗎?含笑好奇地拿起來打量。
金元寶的形狀像半邊貝殼裏藏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而碎銀子沒固定的形狀,一塊塊的,像摔碎了的石子。
般嶽看她見錢眼開,對她的形象又打了一個折扣。
此種愛錢的女子,若做人家的邦士,往往是爲錢在賣命。
他不想再跟她打交道,轉身往外走。
倆人徹底了清了,自己該回去歇息。
“我們真的不再相見嗎?”米含笑聽見腳步聲,發現他已經走到門口,方纔反應過來他這是跟自己道別,不免有點傷感。
他應該算是自己在陸地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不,根本不是朋友,應該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人。
第一個,總歸印象最深刻。
般嶽沒有理睬她,此女子,深不可測,行爲不端,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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