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一處書香最濃處,那人擡起頭看那棟樓的匾額。
月光照出她白皙的臉,星星似乎認出了她就是含笑,將身影投在她的眼睛裏歡快地閃爍着。
她之所以來此,是聽說此處的藏室是浦國最大的藏書閣。
爲自己的書樓做準備,她特意來這裏查看,看這裏到底有多少書,有哪些書,那麼自己在收集書籍之時,就有針對性了。
如果自己能弄到連這裏也沒有的書,那豈不是能夠吸引很多學者前去自己的書樓一睹爲快?
“天水藏室。”她默唸着匾額上的字。
此樓爲兩層,樓上爲一整層通間,樓下分成六間。兩層之間多出一層屋檐。
她纔看完《洛河圖》,自然知道“天水”來源於此圖中“天一生水,第六成之”之意。
她再看看這樓的周遭,三面環水,天上有月亮,水中有投影,夜色中的天水藏室如同水邊文靜的書生。
對於飽藏竹簡的木結構樓來說,水實在太重要。
所以用水來命名,大吉大利。
對比這裏,她覺得自己選擇的那個院子也十分地吉祥,院內院北都有水,如果書樓發生火災,很快能夠得到救護。
藏室的大門上了鎖,她沿着柱子往上爬。
透過窗縫,她發現藏書大多在一二樓之間暗藏着的夾層裏,整個夾層也是一個大通間。
她試圖從窗戶進去,但是這裏窗戶緊閉,壓根兒進不去。
她又試圖從三樓的門窗進去,還是失敗了,最後只好從屋頂扒瓦爬進樓內。
“哇哦——”當含笑下到夾層,輕微地驚呼了一聲。
這裏的書實在是太多了,毛估估大約也有近萬卷。
書架十分考究,都用黃銅包邊以防火。
竹簡擺放得整整齊齊,很多是玉軸牙籤,束以綾帶。不同內容的竹簡以所繫綾帶的顏色來區分,赤橙黃綠青藍紫,所以查找應該一目瞭然。
她仍舊習慣從最裏層最高處取第一本書看,剛打開竹簡,就聽見樓下有腳步聲。
有人來了!
從腳步聲判斷,應該是兩人。
她趕緊把竹簡放回原處,躲在書架後,隨時準備逃跑。
那倆人直奔她這一層來了。
“這裏有夜間巡邏者,拉上窗簾,免得燈光傳出去。”其中一人說道。
此聲音有些熟悉。
“譁~譁——”拉窗簾的聲音。
“我說般嶽,你真會折騰人,哪有半夜來看書的?還讓不讓人睡覺?”還是那人的聲音,話語滿是抱怨。
她終於想起來了,這聲音很像是去獄中探望自己的範陸的。
“呵呵。”只聽到般嶽嗓眼裏笑了兩聲,震着含笑的耳膜。
這笑聲鑽進她的耳朵就好像出不來了似的,一直留在那裏牽扯着她的心跳。
“那你自己看吧,我找個地方繼續睡一覺。”範陸打着哈欠。
“你得告訴我,書該如何找。”般嶽終於開口。
“我又不是柱下史,如何知曉書是怎麼放的。平時我來查閱書籍,只是報書名和類別就行了。若不是我與柱下史關係很鐵,他根本不可能把鑰匙給我們!”
“謝謝我就不說了。”
“你到底想找什麼書?以至於這麼猴急?”
“兩類,一類是如何接待來賓,一類是如何追求女子。”
範陸笑起來:“你這是臨時抱拂腳還是準備進行專業訓練?”
“都是。”
“那也用不着這麼急,你爲何非得深更半夜來此?”
“明日急用。”
“別的書我不知道在何處,但是男歡女愛之類的我知道。”
般嶽嘴角上揚:“你頗不老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已及弱冠之年,增加一點這方面的知識,於人生之幸福大有脾益,爲何不看?”範陸大言不慚地反問。
“你先如實回答,是爲了追求含笑還是爲了追求雪吟公主?”
含笑的耳朵豎起來。
“含笑爲主,公主爲輔。”般嶽回答。
含笑翻了一下白眼,原來是個情場老手,總算看清楚你般嶽的真面目了!
“好一個主次有別。最裏邊最上一層。”範陸說道。
燈光與腳步聲同時向含笑靠近,含笑環顧四周,逃無可逃啊,只好等在那裏。
般嶽從通道轉過來,手裏舉着燈籠,驀然看見了牆角站着的含笑,本能地將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只見含笑一身夜衣,蒙着臉,露出的眼睛在燭光裏閃着棱光。
這雙眼如清澈的夜空那明亮的星星,能打敗人間所有的美女。
般嶽很少看她別的地方,注意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眼睛,所以哪怕她的臉被蒙着,自己也認識。
他的手從劍柄上挪開來,轉身回到書架間的走廊,對範陸喊道:“兄弟,你先回去睡覺吧,沒必要在這裏陪我,等我看完書,我會去找你。”
“你真不要我陪?”
“不需要。”
“也行。這是我的腰牌,若有巡邏發現你,你將此腰牌給他們看即可。”範陸也不跟他客氣,把腰牌放下便離開。
般嶽將燈籠掛在書架的掛鉤上,只當含笑不存在,自顧自的拿起竹簡看起來。
他本是想,我放你一馬,你最好趁機逃走。
結果含笑見他並不找自己麻煩,放心了,與他背對背,拿他對面書架上的竹簡一本本翻閱起來。
“喂,”般嶽忍不住了,“你來這裏幹什麼?”
“還用問嗎?當然是看書。”
般嶽左右看看,她並沒有準備燈具,那怎麼看書?這不是撒謊嗎?
“你最好說實話!否則——”
“我每次說實話,你都不信,那你問什麼問?!”含笑對於般嶽的不信任特生氣。
“嚓——”劍忽然拔出,橫在含笑的脖子邊:“你不要過分,別逼我動手!”
“我就是來看書的!”含笑轉過身來,仰頭賭氣地逼視着他,“爲何在你的眼裏,我每句話都是謊言?”
“因爲我無法解釋,沒有燈,你如何看書?”般嶽的眼裏含着痛苦,自己不想懷疑她,可是她實在太詭異。
“我在黑夜也能看清楚一切。”
“證明給我看。”
含笑看向燈籠,說道:“你隨便拿一卷竹簡給我,拿走燈籠,讓我在黑暗中看,如果我能將竹簡中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說出來,算不算?”
般嶽當即實驗。
當含笑真將竹簡中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他露出差異,又從他處隨手抽了一卷竹簡測試她,結果她仍舊能背出來,隻字不差。
這說明兩件事,一,她的確能在黑暗中看見竹簡上的字;二,她過目不忘。
想起當初在山路上她說自己看見了攔路的繩子以及草叢中埋伏的人,現在般嶽相信了。
那麼說,之前真是錯怪她了。
對於她這種能力,實在是讓人佩服又十分費解。
“你爲何要來看書?”般嶽語氣柔和了許多。
“開書局。”
“那個醉公子是你什麼人?”
“租客。”
“之前不認識?”
“當然不認識。”
“那在牢中,除了太子和我,還有誰在關照你?”
“我不知道。”含笑那大眼睛,像白色水銀裏養着兩顆黑珍珠,滿是坦然與純真。
般嶽的心不由不被軟化。
就算她十惡不赦,就算她撒謊,自己也選擇相信她。
“跟我回將軍府。”他衝動地說道。
“爲什麼?”含笑不解地看着他,眨巴着玉簾一般的長睫毛,十分地俏皮可愛。。
他脫口而出:“請你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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