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合情合理
    郭保吉一旦起了疑心,就越看越覺得像。

    對面裴繼安的面色微微發紅,不過眨眼的功夫,說話就已經沒了方纔的揮灑自如,提起“妹妹”來,聲音含糊卻溫柔,嘴角帶笑,連眼角都笑得細了不少,縱然面上還勉強端着幾分世家公子的儀態架子,可一旦仔細去觀察,活脫脫就是一個傻小子。

    雖是有些本事,做事也能幹得很,可到底還是個少年郎,難過女人關。

    郭保吉看得暗暗好笑。

    他自己也是從那個年齡過來的,知道這種時候,面前這一個多半不管旁人說什麼,都不會去聽,只會管着在心上人面前要臉要面。

    推己及人,如若時光倒流三十載,見得當日喜歡的那一個,遇得同樣的景況,他自覺也定要快點把這“欠債”還了,不肯叫心上人掛記着旁人的恩情。

    郭保吉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便道:“你且回去想一想,不着急回我,等回得宣縣再說。”

    裴繼安卻是站了起來,道:“我知道監司乃是好意,但是此事不必再提了,將來若能再有機會,必能再叫官人爲我請官!”

    他一面說,一面行了一禮,當即告辭走了。

    這一番帶着賭氣的做法,叫郭保吉險些笑出聲來,心中的不滿也減輕了些。

    畢竟還是年輕人,等他碰了壁,找回來的時候再說罷,左右此時仍在京城,也不好去運作。

    況且天子那一處,眼下還不知是個什麼說法……

    ***

    天色已經盡黑。

    郭府雖然在京中有置產,卻是不在內城當中,況且遇得這般冷風細雪,路上更是無一個行人,更顯得萬物具靜。

    裴繼安出得大門,很快就將臉上憤然的神色收了起來,看着外邊鹽粒一般的飄雪,慢慢又皺起了眉。

    一旁幫着牽馬而出的郭府僕從喚了一聲“裴公子”,把繮繩遞了過來。

    裴繼安轉過頭,又回覆了原本那一張謙謙有禮的臉,道了一聲謝,正要上馬回驛站,卻見得另一名手中遞鞭子的僕從猶豫了一下,朝自己跟得上前兩步,問道:“公子的臉好似有些發紅,是不是被冷風吹了頭,燒起來了?”

    發紅?

    裴繼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過了好一會,才記起是方纔裝作妒忌郭安南的時候,一時沒控制住,竟是情真意切地熱血上涌,只是沒料到都已經走出這樣遠了,面上的顏色還未消下去。

    不過恰纔的反應,倒也不算是是全然裝出來的。

    他確實不是很高興,當日聽得此事的時候,只想着自己幫着那沈妹妹還了人情便是,可自從前日在那書鋪遇得郭安南,又見了對方反應之後,他就越想越是不自在。

    尤其是昨晚,不知爲何,臨睡前他居然又想起對方那直愣愣望向沈念禾的眼神,總有一種自己辛苦栽的花,好容易生出幾片綠芽,卻被一直油膩膩的大鼻涕蟲黏住了的感覺。

    雖然沈家妹妹算不得他養大的,可這幾個月,他見天燉湯煮菜,日日噓寒問暖,又早晚相處,如果把養妹妹比作養花,怎麼地自己也算鏟了幾鍬土,有資格說兩句的罷?

    況且郭安南實在不是什麼良配,相貌放在一邊不說,醜不醜、黑不黑的,他也不去嫌棄了,畢竟人不可貌相。

    可其爲人總有些傻乎乎的,做事的能力也很尋常,況且還有廖容娘那一個繼母在,更兼父親郭保吉勢利得很,當真被他哄去了,豈不是等同於落入火坑?

    是以他憤怒得合情合理,名正言順!

    門外冷風呼嘯,裴繼安略站了幾息,面上的熱意就消了下去。

    他回頭向提醒自己的僕從致謝道:“不妨事,方纔在屋中被爐子薰的。”

    語畢,拱了拱手,翻身上馬而去。

    也許是天色太晚,沿路也沒有什麼人,裴繼安騎在馬上,一面看路,一面分出一半心思去回想方纔郭保吉在房中說的話。

    自家的應對,應當還算得當,只是提及沈妹妹的時候,因爲實在沒有經歷過,也許有些破綻,並不很像那等正在談情說愛的少年郎,不過看那郭保吉的樣子,很可能並沒有怎麼看出來。

    對方想要保舉自己爲官,多半仍是從前的原因,想要借用裴家舊日人脈。

    可他原本用來拒絕的理由已經一個都不能再用,《杜工部集》已經印完,聽得今日的口風,多半沈輕雲那一處並未被宮中記恨,便是當真取娶了念禾,郭保吉也不再向從前一般忌諱。

    自己眼下雖然做出一副嫉妒心強的少年人模樣,畢竟不能久用,推拒的次數太多,哪怕理由全不一樣,又都十分充分,還是會引來對方的不滿。

    還是得想想其他的辦法纔行。

    ***

    南門官驛。

    夜色已深,沈念禾雖是沒有睡着,可她依舊緊閉雙眼,躺在牀上,把呼吸放得十分平穩,權做自己已經睡熟的模樣。

    果然,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聽得身邊的傳來輕微的響動。

    鄭氏極小聲地叫了一句,道:“念禾?”

    沈念禾只裝作沒有聽到。

    鄭氏另又叫了一聲,見她毫無反應之後,復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牀,放下牀帳,自己趿了鞋子,淅淅索索穿好衣服,又點了燈,就這樣坐在屋中的桌邊。

    又等了許久,直到外頭傳來一陣極小的腳步聲,鄭氏才輕手輕腳推開門,叫了一聲“繼安!”。

    她一面叫,一面跟着走去對方房中,又把門掩了。

    沈念禾等到房中再無動靜,掀開了一角牀帳,見得屋中無人之後,這才爬得起來,披了大氅跟着站在門邊。

    鄭氏一向不太會演戲,白日間雖然竭力瞞着,可到底露出幾分痕跡來,沈念禾看在眼裏,心中略想一想,就知道其中必有不對。

    河間府的沈家如果只變出一個“沈念禾”來繼承沈輕雲的產業,其實意義並不大,畢竟“沈念禾”馬上就要及笄,用不了多久,就得嫁人,無論是沈家或是馮家人,想要真正掌控那一筆偌大的財產,最要緊的就是趕快把“沈念禾”嫁給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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