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芳 >第二百四十章 能少則少
    卻說錢二小跑着趕上前頭,剛要開口搭問,對方卻是已經聽得聲響,轉回頭來。

    兩人打了個照臉,趁着將出未出的太陽,倒是將彼此都看了個清楚。

    “費老爹?”

    錢二見得對方那一頭花白的頭髮,佝僂的腰背,登時愣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開口叫道。

    對面人回頭見得錢二,卻是咧開一個笑,道“是錢二啊?趕巧今天遇得你。”

    又反手拍了拍後頭的大竹簍,道“家裏得了些菘菜同小鶯桃,鎮上賣不出價,我索性去城裏賣。”

    那竹簍足有半人高,背在他身後,將其整個人都擋住了,竹片相接的縫隙處還露出許多菘菜葉子同鶯桃枝葉來,看着沉甸甸的,將人的肩膀都壓得低了幾分。

    錢二自己挑着重擔,見得對方這樣大的年紀還要如此辛苦,忍不住就問“怎麼不見你家老大老二,天氣又熱,路又遠,倒叫你一個老的去做買賣,也忒過分了吧?”

    費老爹連忙擺了擺手,笑道“不關他們事,那兩一個去修堤,一個去挖田了,剩得家中還五六個小的,自家又有田要種,兩個媳婦同我那老婆子就留下照管,只我一個得些閒空……眼見菜都要爛在地裏了……”

    他解釋了幾句,又問道“你大哥而今在哪一處?是去堤上了,還是分去圩田?”

    錢二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修圩田不是抽的人丁嗎?卻不曾抽到我們家,我那大哥正在地間忙活。”

    費老爹詫異極了,道“你們建平不修水櫃嗎?各縣自家修水櫃,而今不修,將來遇得旱時去哪裏尋水用?”

    又道“上頭官人着人下來說了,各村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我們村同隔壁白門村同用一處,哪一家此時不管,將來就要花錢買水。”

    他說到此處,越發奇怪,道“我那侄兒也在建平,上回見得他還說起此事,好似就在你們隔壁村,卻也出了兩丁人……”

    錢二頭一回聽說這事,不知發生了什麼。

    錢家有五畝七分地,又種了許多果樹,另栽桑麻,錢二雖然隔三差五挑個擔子四處賣點小喫食,可近乎一半收入卻都來源於農事。如若缺水,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時也緊張起來,纏着費老爹問了許多話,連做買賣的心思都淡了幾分,等到去得城中把攤子支起來,卻是好幾回不是漏放了鹽,就是少找了銅板,幸而往來的都是熟客,倒是沒怎麼追究。

    等到匆匆回得村裏,他當即就把路上遇得隔壁縣中熟人,提到衙門正在修水櫃的事同父兄並同宗說了。

    一時之間,“嗡”的一下,一門上下二三十人俱都大聲議論起來。

    這人道“旁的地方都建水櫃,咱們村左近怎麼不建?聽說荊山正在修圩田,除卻清池、宣縣,我們縣中也佔了例份,誰曉得堤壩造好之後,水要往哪一處走,萬一遇得農時沒雨,難道要找老天要去?”

    那人道“去尋里長問一問,從前州中不是來過一個官人說要修圩田,還說要修堤壩,修完之後,水要往矮山腳下走的,離咱們田有一里路,不知能不能引過來。”

    “姓裴的官人吧,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日還在此處住了小半個月,日日都去河邊量水深,後頭年年都來一回,住回回都住我們家的。”

    錢二忙道“我聽人說,此時修水櫃堤壩,要是不出錢出力,將來要用水,就要按量給錢!”

    衆人立時譁然大驚,紛紛問道“此時出錢出力,是不是將來就能用水了?”

    錢二點頭道“聽得說是,卻也不知真假。”

    正說話間,卻有個後生喘着粗氣衝得進來,往當中一站,大聲道“我去隔壁村中問了,說是咱們這一處水櫃修在矮山下,姓孫的俱都出了份子,有幾家還出了人,前一陣就去石相村裏頭幫着擔水挑禾柴,還有幫廚的,只瞞着我們這一姓罷了!”

    錢家村共有兩個大姓,一姓錢,一姓孫,村子雖是錢姓人落地建了纔有的,因改朝前遷了好幾枝往北邊去,剩得的人就不如孫姓來得多,到得此時,雖說村名還是喚作“錢家村”,其實已是姓孫的勢力更大。

    聽得那後生如是說,屋中立時譁然大驚。

    “是不是姓孫的那羣人搞的鬼?”

    “平日裏一味佔我們便宜也就罷了,眼下這般要緊時候,竟是還要做絕戶事!當真逼死人了,死也要拖他們一併下地!里正在哪一處,將他叫來,定要問個清楚纔是!”

    一個村中住着,少不得會起摩擦,常有人因雞毛蒜皮、灌水除草的事情起衝突,更何況錢姓一族一早就住在村中,得地最肥,離家最近,哪怕水源也更足,旁人想要換好的,只能去同他們爭搶。

    然而因那裏正姓孫,少不得更多偏向自己族人。

    兩姓積怨已深,今次的事情猶如一根導火索,很快將錢家人的火氣點着了。

    正鬧騰間,村中里正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進門就見得如此陣仗,唬了一跳,問道“怎麼這許多人圍着?”

    錢家的族長就站得出來,先平息了一番衆人躁動之聲,又把錢二從外邊聽來的話說了。

    那裏正裝傻道“卻不曾聽得這事,待我明日去縣裏問一問。”

    前頭出去打聽的後生卻是早跳了出來,罵道“你裝什麼相!我只問你,那孫大可兄弟二人哪裏去了?是不是去石相村幫着挑水擔柴?是給誰人擔的?難道竟不是去服役?我們已是聽得旁人說了,你是不是有意瞞着不叫我們知曉水櫃的事情?”

    旱時買水要錢,對農人來說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然則本來可以分文不花,只要提前出力即可,卻因被人刻意隱瞞,致使只能將來喫虧。

    如若沒有提前得信,任由這般發展,以後遇得旱時,無處尋水,當真要高價去買,偏又出不起那份錢的話,簡直是要人看着自己的糧田活生生乾死。

    何況災年間不能指着旁人的良心過活,更怕即便肯出錢,旁人也不肯賣水。

    拿住了水,就如同拿住了農人的命根子,此時孫姓一族要拔錢姓一族的命根子,自然怨不得他們一副要拼命的模樣。

    那裏正也看出不妥來,連忙乾巴巴地擺手道“沒有這事!沒有這事!”

    又道“想是外頭人亂傳的,等我明日去問了再說——咱們一個村裏頭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我卻不至於做出這等腌臢事來。”

    錢家族長哪裏肯信,只道“既如此,你今晚也不用走了,就在此處睡罷,明日一早,我們一門派三五個人與你同去——路程這樣遠,天又熱,好歹路上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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