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芳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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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裴繼安就拿了沈念禾的方子去司酒監。

    他從前雖然在酒坊中做過學徒,畢竟不是專精此事,也只會造些尋常黃酒,在宣縣那等小地方足夠了,到得京中,便有些拿不上臺面,是以此時也不着急先去整頓酒坊大小事情,而是取了許多坊裏從前的謄抄記錄來,仔細研究了許久,又特地去外頭尋得自己認識的舊人引薦,招來那等老酒匠,把自己抄出來不甚明白的地方一一問了一回。

    時人釀酒多爲家傳,絕不外露,又是口口相傳,依靠的除卻經驗,多就是憑感覺了,少有肯將其中規律歸而總之的,裴繼安問他們如何做,衆人倒是對答如流,可要是問爲什麼要這般做,卻是一個都說不上來。

    至於沈念禾家傳的方子,裴繼安或隱去、或更換其中關鍵材料,拿去細問,酒匠們只覺得應當可行,可究竟哪一個方子做出來的酒味道更好,卻都不敢發言。

    裴繼安琢磨了這許久,等到覺得十拿九穩之後,索性去得釀酒坊,也不用下頭管事傳話,直接從花名冊裏挑了五六個酒匠出來,按沈念禾的方子吩咐了一遍,叫他們先起壇底,除卻此事,又埋在釀酒坊裏頭數日,去看其中役夫、小工、酒匠如何做事,管事的如何理事,另有流程如何順行。

    他這一處每日點卯之後,除卻在司酒監衙署當中翻查條例、宗卷,便直奔釀酒坊,可足足過了五六天,也不見有什麼大動靜。

    旁人還罷了,那先前做交接的秦思蓬卻有些緊張起來,這一日抓了個空檔,悄悄去尋裴繼安說話,提點他道:“今日已經月頭,左提舉每月要去巡視酒坊三回,你這一處多多少少也要乾點活,做點樣子出來,否則叫他看了,少不得又要拿出來訓斥,你纔來,卻不曉得這一位嫉惡如仇,最恨不做事的,一旦看你管不動,用不得多久,就要把人攆出去了……”

    裴繼安一早便知道鹽、酒、茶三項合在一處,佔據了朝廷賦稅極大的一部分,可直到他真正到得此處當差,又翻查歷年奏報、宗卷,才曉得原來早年司酒監所得賦稅更多,倒是這十來年中,年年遞減,雖然依舊排行第二,可自家與自家相比,已是大不如前。

    司酒監掌管酒事,如此要害位子,自然惹人眼目,左久廉才上任一年,本是當今參知政事石頒的侄兒,被舉賢不避親薦到了這個位子上,偏還遇得宮中接連有事,太子在位時不好多管,一旦天子臨朝,追問賦稅事,頭一個就要拿石頒按頭,而左久廉更免不得就被石頒這個叔叔捉過去責問一通。

    正所謂大魚喫小魚,小魚喫蝦米,左久廉自己被追問斥責,偏他也不是實際幹活的那一個,再着急也無用,自然只能拿下頭開刀。

    如此一年有餘,罵人的話已是說盡了,換人的頻率也越來越快,雖不能做什麼用,卻足夠把手下嚇得膽寒。

    秦思蓬此刻來提點裴繼安,實在是未雨綢繆,他害怕這一個也做不得一兩個月,就被打發走,到頭來新人還未到任,舊人就已經被髮貶,釀酒坊的事情又要暫時歸到自己手中。

    況且裴繼安做得不好,捱罵的必定不只他一個,秦思蓬作爲帶引的,必定也要受牽連,他是被罵怕了,有一陣子半夜都睡不好,一聽得更鼓響聲,就覺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甚至聞得酒味就想吐。

    裴繼安來了一陣子,多多少少也看出這司酒監的情形,口中道謝之後,卻也沒有着急,而是按着自己的步調行事,也不怎麼折騰,只親自看着人制作了一批封條,着人貼在目前正在釀造的酒水封口處。

    他這一處不慌不忙,秦思蓬卻急得不行,然則畢竟手頭事情已經全數交接出去,也做不得什麼用,只好惴惴不安,等着左久廉巡視之後再做打算。

    秦思蓬私下忍不住與同僚抱怨道:“從前看到書中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語,只覺得不過典故,誰曾想眼下親眼得見看那裴繼安初來時風度、人物,還以爲多厲害,又聽聞是下頭縣衙上來的,十分通曉做事,誰料得來了這許多日,甚事不做,每日不是在此處坐着翻看條例、宗卷,就是到那釀酒坊中幹晃盪。”

    同僚便也跟着嘆道:“還以爲做到郭監司那個位置,已是不同尋常武官,看人應當自有幾分本事,誰知而今舉薦了這一個上來,那裴繼安自家是不怕,雖說遲早要被左提舉打發出去,可他由吏轉官,早得了大造化,半點都不喫虧,唯有思蓬你倒了大黴還不曉得提舉看到了,會要怎麼怪責!”

    又道:“不過他眼下是不做事,從前遇得肯做事的,一般也沒好到哪裏去,上回來的那一個倒是架勢拉得風風火火的,最後還不是留下許多爛攤子其實此事歸根到底,還是釀酒坊中事情太雜太亂,但凡理順了,也不至於這樣難。”

    秦思蓬在司酒監也有幾年,自然也知道其中弊病,只道:“‘理順’二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又談何容易,釀酒坊中一年徵召七八回民工匠,每回少則上千人,多則數千人,人一多,事就雜亂,況且釀酒本就是熟手纔好做的,生手好容易熟悉些了,又到了役期,全數走了,自然越發難管。”

    他時常被迫去接手,在釀酒坊中進進出出,倒也看出其中不少弊端來。

    同僚就道:“幸而你自家手頭事情做得出挑,左提舉平日裏也少不得你,不然怕是也要受到牽連要是到得最後,提舉發現還是你這一處最合適,叫你去管釀酒坊……”

    秦思蓬登時面色大變,只恨不得上前捂住此人的嘴,嚇道:“你莫胡說,當真有那一日,我也不要提舉開口,索性自己辭官罷了!”

    他身在其中,最是知道釀酒坊多燙手,唯恐對方烏鴉嘴,當真說中了,一時兩股戰戰,連話都不願再說了,當晚回家,甚至做了半夜噩夢。

    轉眼就過了七八日,眼見到了左久廉下去各處酒坊巡察的日子,秦思蓬膽戰心驚,纔到午時,就已經站坐不寧,生怕被叫去提舉公廳當中教訓一番,誰知等到下卯的時候,依舊不見吏員來叫,着人去一問,才曉得原來早間左久廉出門之後,就再不曾回來過。

    秦思蓬放不下心,生怕回去又被叫來,乾脆在衙署裏頭待到半夜,確認沒事之後,纔敢回府。

    他提心吊膽了一日,晚上回家,匆匆就睡了,然則次日一早,一到公廳,就聽得裏頭同僚們湊在一處,議論紛紛的。

    “眼下茶商鬧事,不管究竟是誰人過錯,司茶監卻是脫不開干係……”

    “你還管那司茶監作甚?說不得什麼時候野火就要燒到咱們司酒監身上了!眼下西邊用事,朝廷正是四處要用錢的時候,今次是司茶監的高提舉立功心切,急急跳出來,這才把麻煩搶了過去,他那一處出了岔子,鬧得這樣大,上頭哪裏還敢強逼,少不得要從旁處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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