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芳 >第三百四十一章 陳二孃
    沈念禾做出這許多籌劃,甚至於連如何遣散才僱聘回來的僕婦都打算好了,一看就是將要長期離京的模樣,看她說起自己將要添購什麼,又爲什麼會如此做選,言語之間有理有據,如數家珍。

    裴繼安總疑心對方已經什麼都猜到了,可看沈念禾神情,又沒有絲毫驚恐或是害怕,一時也把不準,卻又不能直接問,只好將滿腹狐疑撂開到一邊去,同她說起採買之事來。

    兩人商量一回,沈念禾才問道:“我早間見得嬸孃,她好似還不曉得你要去龜茲的事情……”

    這話自然不能要她來傳,得裴繼安親自去說纔可以。

    裴繼安道:“早上走得匆忙,卻是來不及交代。”

    他還要說話,只聽外頭一陣喧鬧聲,不多時,鄭氏匆匆進得門來,面上神色頗有些慌亂,急聲道:“繼安,外頭來了幾個客人,說是尋你的。”

    鄭氏處事一向不浮躁,平日裏與人說話從容得很,此刻卻做如此行態,自然引得裴、沈兩個十分奇怪。

    然而等到外頭人進得門來,兩人立知爲什麼鄭氏會那樣緊張。

    來人全是女子,其餘幾個服色各異,卻能看出穿戴尋常,像是哪家的下人。

    衆人先後進得門,當先有一個左右看了一圈,對着裴繼安出聲問道:“官人可是司酒監的裴繼安裴公事?”

    裴繼安看對方相貌、穿着俱是十分陌生,應道:“正是,卻不知……”

    他話才說到一半,衆人卻是忽然兩邊散開,從當中走出一個人來,那人頭戴烏色帷帽,一身白衣,卻又不同孝服,又不是像沈念禾那般的素服,上前幾步,將頭上帷帽一揭,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來,盈盈往下一拜,嬌鶯啼鳴一般喚了一聲“裴官人”。

    裴繼安更是莫名了,下意識轉頭看了沈念禾一眼。

    沈念禾搖了搖頭,做一副我也不識得的模樣。

    鄭氏方纔看到來人身着白衣,又是都帶着幾個婢女,徑直來敲門,又直言要找裴繼安,彷彿找不到人就不肯走似的,說話行事奇怪得很。

    她不敢讓這一行人在門口待着,雖然覺得侄兒絕無可能是那等會在外頭拈花惹草的,然則到底怕惹事,只好讓了進來,此時見家裏兩個都莫名其妙的模樣,忙站了出去,問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今日來又有什麼事情?”

    那女子形容曼妙,看着十六七歲妙齡,此時聽得鄭氏發問,卻沒有理她,而是再向裴繼安問道:“裴官人,你可是才從宮中領了皇命將往回紇送親?”

    從昨到今,足足兩個整日,早夠宮中將消息傳出來了。

    裴繼安雖然不認識面前女子,聽得對方知道此事,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搖頭道:“姑娘哪裏聽來的消息?本官不曾聽說自己做送親那一個。”

    那女子容貌上佳,雖然一襲白衣,可衣服剪裁合宜得很,十分貼身,同聽得裴繼安如此回答,臉上先是一愣,繼而才反應過來似的,面露悲慼之態,道:“官人莫要騙我,外頭已經傳遍了,天子欲要使人和親回紇,欽點了裴官人送嫁,前日、昨日接連兩天宣召你入宮交代此事。”

    她不等裴繼安反駁,已是站起身來,仰起頭,眼淚一下子就自眼角滑下,聲音當中也帶着傷心之意,道:“小女子周楚凝,是爲今次去往回紇和親的保寧郡主嫡親妹妹,來時已經打聽清楚,官人就不用再瞞着了。”

    周楚凝言語間十分篤定,像是不知從何處已經確認了消息,此時同裴繼安交代過自己的來歷,見對方面上並無半點動容之色,無憐無憫的,心中一酸,一咬牙,索性跪在了地上,以手伏地,以頭搶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口中悲聲道:“我曉得官人不是鐵石心腸,我也不求旁的,只求官人能替我向陛下求情,叫我那姐姐在京中多留幾日,等到春日漸暖,再行出發。”

    裴繼安搖了搖頭,道:“我前日、昨日俱是沒有接得皇命送親去往回紇,姑娘若有請命,不如請令姐親向天子、皇后做請,郡主身負皇命,又負重任,言重千金,非我這等小官所能及。”

    那周楚凝美目泫然,泣聲道:“我既然上門尋來,官人何必瞞我!”

    又道:“我姐姐雖頂着郡主之命,比之尋常賤民也不如,受封以來,不曾得進宮拜見半次,又如何能向陛下、娘娘請命?”

    她說完這話,也不起身,只伏地擡頭,問道:“官人家也曾受過皇命,難道竟不能做半點感同身受?”

    這話明明白白就在影射裴家事。

    先前說保寧郡主有封位而比賤民不如,已是十分大不敬,此時再說這話,更是十分不合時宜。

    裴繼安面色微變,轉頭看向鄭氏,臉色登時有些難看起來。

    他確是沒有騙人,天子叫他同着送親隊伍一同出發,卻沒有交代他要護送。

    從頭到尾,他的差事就只有取雪蓮,至於那保寧郡主如何去回紇,又當什麼時候去回紇,並不是他該管的。

    況且周弘殷着人去找長生藥,此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天子不出聲,誰敢往外說?裴繼安再同情和親之人,也不可能用自己前途並家人性命來做賭,此刻明明白白知道天子已經不正常,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發瘋,還要自己撞到槍口上去,那不是好心,那是蠢。

    他站起身來,出聲喚道:“來人,送客!”

    裴繼安可以不想跟周楚凝說話,周楚凝卻不能聽之任之。

    她一下子慌了神,忙起身道:“裴官人!你當真如此冷心冷情?!我娘臥病在牀,正在病中,我那姐姐身體嬌弱,也患了傷寒,連牀都爬不起來,若是同此時外嫁,同取了她的性命又有什麼不同??我娘母女連心,又如何能獨活?官人也說天子性仁,要是知道我家中情況,必定會生出憐憫仁慈之心,若我家中能覲見天子,自然不會來求你……你又何苦見死不救???”

    周楚凝滿臉是淚,話中卻滿是質疑之意,彷彿裴繼安不按照自己說的話行事,就算殺了她全家。

    裴繼安懶得與她一般見識,沈念禾站在一旁,卻覺得這話當真是十分不順耳,當即道:“周姑娘是說笑了,府上有保寧郡主在,朝中、宮中自然不會怠慢,周府同裴府品階相差甚遠,保寧郡主都說不上話,裴官人一個小小的軍將,又如何能做什麼用?姑娘當真有心助力,倒不如託請相熟人家去往宮中遞信,陛下、娘娘宅心仁厚,不會置之不理的。”

    她輕輕把這擔子又推了回去,噎得周楚凝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又是誰?我自同裴官人說話,幹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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