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這偏僻的暖閣裏,隨意的往牀上一躺,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又呼呼大睡起來。
他倒是睡的不省人事,一點壓力也沒有,石嬌娥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欣兒,我的欣兒……”石嬌娥僵硬的坐直了身子,手死死的握着錦被,骨節突起。
韓秀竟然把韓欣,當成是談判的條件,來逼迫她讓步!
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不過,他那樣的男人,在逃亡的路上都能多次把兒女踢下馬車,只爲了讓馬車跑得更快一點,他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
“他如今真是……一點臉也不要了!”石嬌娥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一絲憤怒,卻還有些嘆息。
其實,不僅僅是現在!
在很久之前,韓秀的行事作風,就已經這般無恥了!或者說,他其實一直都是這麼無恥!
只不過,當初她對他還有感情,所以,無論他做什麼,就算覺得不對勁,就算心裏有所懷疑,也會找理由爲他開脫。
如今,感情被耗光了,就好像一下子揭開了遮羞布,他的一切齷齪和猥瑣,完全暴露了出來,明明白白的,再無任何遮掩。
“欣兒……”石嬌娥的臉色有些蒼白,還有一些後怕。她心中萬分期待女兒的到來,可是,卻又擔憂女兒的態度。
她怕欣兒和琅兒一樣,已經被柳隨珠迷惑了,全心全意的信賴着柳隨珠,對她則是防備,冷淡,疏遠,甚至怨恨……
她怕看到女兒生疏的眼神,她怕自己會承受不住!
可是,她的心底卻又期盼着,卑微的祈求着,不甘的奢望着,無法拒絕這樣的提議。
只要韓秀能說服欣兒,哪怕欣兒是爲了柳隨珠,是爲了從她這裏打探消息,是爲了給柳隨珠當內應。只要女兒肯接近她,她就已經喜極而泣了。
“婉夕……”石嬌娥突然想起了什麼,飛快的喚了一聲,然後從牀上下來,隨手披上了一件外裳。
婉夕應聲而入。
“快,快幫我想想,欣兒過來了,要住在哪一個房間?”石嬌娥的聲音充滿了歡喜,她焦急的轉來轉去,怎麼也拿不定主意。
離她近一點,欣兒會不會不高興?
可如果離的遠了,欣兒晚上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
石嬌娥的表情患得患失,嘴裏也不停地念唸叨叨:“要把房間再打掃一下,牀單和被套都要換新的,還有早膳,明天要多備一份,萬一欣兒沒喫早飯呢……”
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整張臉上都是一種可以稱之爲幸福的光芒。
婉夕低下頭,有些不忍看。
她跟主子的時間雖然不長,卻第一次看到主子這樣。就彷彿她小時候盼着過年一樣,心中歡呼雀躍,緊張期待,那種殷切的盼望,總是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來。
可是,真的會如願嗎?
就像她一樣,每次都盼望着過年,希望過年能喫上一口肉。可是,多少次都是眼巴巴的看着,母親把肉全都餵給了弟弟,她只能默默的咽口水?
sp;她心裏其實也知道,母親一定不會想起自己。可是,每一次過年,她還是會期盼。
還是會期盼……
然後自己一個人,偷偷的躲在角落裏哭。
她很心疼當年的自己。那個小姑娘,那麼傻,那麼傻……總是默默的期待着,希望母親有一天能回頭看到自己。
然而,母親真的有一天回頭了,卻不是因爲心疼她,而是因爲把她賣掉換錢了……
從那一天起,她就再也不期盼了。
皇后呢?也會像她一樣嗎?
婉夕不想打破主子的希望,哪怕她明知道,那個希望非常渺茫。
“娘娘,您一下子吩咐這麼多事情,奴婢一人可忙不過來!奴婢去喊婉如過來幫忙。”婉夕努力擠出笑容,讓自己的語氣輕快一些。
不一會兒,婉夕就連蹦帶跳的,一臉開心的跑了進來。
“娘娘,公主明天就搬過來嗎?您終於想通了!”婉如一進來,就開始喋喋不休。
“奴婢之前就勸您,進宮的時候,把公主安排在身邊。小孩子嘛,喜惡都是最直接的!您給她多少,她就回報你多少,只要你一直關心她,愛護她,無條件的忍讓她,總有一天她會懂的。”婉如還在絮絮叨叨,她的話有些逾矩,可是,婉夕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有婉如在,氣氛總能活躍許多。她雖然話多,但總歸都是爲了主子着想,也不算大錯。
三人就這樣忙忙碌碌,一直忙到了天亮。打掃房間,收拾被褥,重新安排房間佈局……不知道韓欣喜歡住在哪裏,乾脆兩個房間都收拾好了,而且,所有的用品都是石嬌娥精挑細選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你們兩個都累了吧,下去歇着吧,一會兒讓采薇和彩蓮過來伺候就好。”石嬌娥一夜沒睡,精神卻出奇的好。
“奴婢一點也不困。”婉如撒嬌的說道,“奴婢要陪娘娘一起等公主。”她有些雀躍,心情也說不出的激動。
婉夕站在原地,雖然沒有說話,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石嬌娥無奈的瞥了她們一眼,點了點頭。
……
韓欣是午時纔到的。
她打扮的十分精緻,穿着複雜的荷葉籮裙,梳着可愛的垂掛髻,帶着精美的髮簪,身邊跟着四個宮女,卻面無表情。
就好像一個精緻的布偶,看上去是美麗的,卻毫無生氣,根本不像這個年紀的孩童。
“欣兒。”石嬌娥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緊張的握住拳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兒,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欣兒見過皇后娘娘!”韓欣走到了近前,一絲不苟的行了拜禮。
她沒有叫娘,也沒有喊母親,甚至都沒有喊母后,而是稱呼石嬌娥爲——“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石嬌娥的心中一涼,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她張了幾次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地下,韓欣仍舊跪着,低着頭,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角落,眼中流露出一抹期許,一抹害怕,或許,還有一抹悲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