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雲天子 >第四十三章 主奴
    莫問回來之前,莫離都坐在大堂裏想着自己是不是錯了的問題。

    秦誼的話是沒錯的,自己確實沒有確鑿的證據。

    可是那些人就不該殺嗎?

    大部分……不,他很肯定,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該殺的。不然餓鬼這個脆弱的秩序根本維持不下來。

    秦誼說很多人,或許可以不殺。

    那不就是最開始的那段時間那樣嗎。

    可是,之後的秩序,確實比那時好多了啊。

    但問題是,自己難道就該爲了秩序的穩定,而去殺那些本不該殺的人嗎?

    難道自己確實變成了一個壞人,殺人真的不是爲了行俠仗義,鋤強扶弱了?

    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

    莫問回來的時候,看到兒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問了句:“怎麼了?”

    莫離想要問一下父親,但張開嘴,卻又忍了回去。

    他有些害怕自己真的做錯了,害怕父親失望。

    他說:“沒事,就是想着,我們很快就可以去雲國了,有些高興。”

    莫問也沒懷疑,他笑道:“是啊,很快你就可以不用這麼累了。”

    他很高興,漫長的苦難終於快要熬出頭了。

    秦誼那邊,也在反覆推演今天的事情,還有與莫離的談話。

    田進進來的時候,他恍惚了一下,笑着問道:“進之啊,今天怎麼樣?”

    他問的是有沒有辦法渡河的事。

    田進搖了搖頭,道:“還是沒有很好的辦法。”

    有人提出了多造一些小的木筏、竹筏,然後用藤條把所有的木筏竹筏連起來,這樣或許就能夠抵抗風浪。

    “今天試了一下,藤條受不住力,明天還要想辦法試試,看看能不能解決。”

    秦誼笑道:“有進展就好,雲王能不能應允,也還要兩三天才能得到消息。我們還有些時間。”

    田進笑道:“這倒是,而且這兩天也開始刮北風了,或許過幾天,河面就能凍上也說不定。”

    秦誼點頭道:“我也發現了,今天的霜就小了不少,而且也有云了。”

    這樣的日常談話,與他們纔到青衣城的時候相比,氣氛輕鬆了不少。

    田進問道:“先生今天跟着莫離出去了一天,可看出這孩子心性如何?”

    他還是比較關心莫離的。

    秦誼搖了搖頭,道:“今天有一個孩子,給原來的奴隸要了一塊魚肉,莫離問過之後,就把他給殺了。”

    田進愣了一下,詫異道:“這麼嚴重嗎?”

    秦誼嘆息道:“當時不少人都站出來爲那孩子求情,那個奴隸也在求情,我也說話了。挺好的一個孩子,那個奴隸前些天在清河城受了傷,還是那個孩子一路上照顧着走了過來的。一個孩子,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但莫離沒有聽進別人的勸說,當場就殺了。”

    田進皺着眉頭問道:“這孩子竟然如此固執,連老師也勸不住嗎?”

    秦誼點了點頭,道:“回來後,我跟他談了一會兒。”

    他想起和莫離談話的過程,搖了搖頭道:“這孩子相當固執,想要說服,沒那麼容易。”

    田進點了點頭,道:“那明天,我與莫兄說一下這件事。畢竟還是個孩子,頂着這麼大的壓力,殺了這麼多人,終究不好。”

    這次,秦誼沒有阻攔。

    他頓了一下,接着說道:“還有個問題,你也可以和他說一下,讓他重視一下。”

    田進問道:“先生髮現了什麼問題嗎?”

    秦誼搖頭笑道:“倒不是我發現的。”

    他有些嘆息道:“這孩子,如果殺心不是那麼重的話,其實還是可能很有一番作爲的。”

    “他的感覺非常敏銳,今天他殺那個孩子的時候,說出了原因,是想要震懾那些因爲馬上就要到雲國了,所以重新冒起的主人和奴隸之分。”

    他說:“這或許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會引出太大的亂子。但同樣的,沒了活不下去的緊迫感,城裏這羣本來就分成了三個部分的災民,恐怕會更加的分裂。你讓莫問注意一下,不要鬧出什麼大亂子。”

    田進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果很很快渡河還好說,要是拖一段時間,恐怕還真會鬧出大亂子。”

    田進的心思還放在莫離身上,這孩子越是優秀,他就越是擔心,如果因爲心性問題,影響了他之後的道路,那就太讓人惋惜了。

    秦誼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問道:“進之,你說,奴隸算人嗎?”

    田進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先生,猶豫的回答道:“在法理上,國人才算人吧。”

    秦誼又問:“那你覺得,餓鬼之中,沒有主人和奴隸的區別,這樣做究竟好還是不好呢?”

    “好不好說不上,但如果災民裏面都分主人和奴隸的話,那最後活下來的就都只有主人了。好多奴隸,就算沒有主人,也活不下去。”

    田進疑惑的看着先生問道:“先生爲什麼會這麼問?”

    秦誼笑了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想到,以前好像很少注意過奴隸會是什麼樣的一副神態。這幾天忽然發現,除了臉上的字,這些災民之中,主人和奴隸,似乎也沒有多少區別。”

    他是想起了莫離的那句話——先生恐怕沒有關注過奴隸。

    田進笑道:“都是災民,能有多大區別。”

    秦誼接着問道:“既然沒多大區別,爲什麼一些人是主人,一些人是奴隸呢?”

    這個問題並不新鮮,千年之前,儒聖的弟子就曾經問過儒聖,當時儒聖的回答是:“貴賤無序,何以爲國。”

    田進回答道:“國人有功於社稷,所以是國人;奴隸有罪於天下,所以是奴隸。”

    奴隸的來源是戰敗的俘虜,或者犯罪的囚徒。

    田進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他不認爲先生會不知道上面這些話,但他不知道先生爲什麼會突然這樣問。

    秦誼也沒有再問下去,今天之所以會這麼問,不過是因爲莫離對於‘主人姿態’那樣的堅決,有些觸動罷了。

    說到底,儒聖說的是對的:“貴賤無序,何以爲國呢?”

    秦誼和田進都是士族出生,對待自己奴隸自然沒有什麼苛責之行,但對於全天下的奴隸,他們卻談不上關心。

    不管是戰敗,還是犯罪,沒有殺你,總要讓你爲了自己的罪孽贖罪。

    秦誼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只是看了幾天災民之間的秩序,就會有此模糊動搖的心態。

    他心中有些失落:“看來,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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