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姑逢引 >第三章 音凝
      那日春陽和煦,我脫下穿了好幾個月的棉襖,躺在木桶裏,照例等樂樵送熱水。等他倒完水,便忙不迭將他拽進熱水裏暖着。輪流搓洗時,卻聽見他大驚失色地叫道:“呀師妹,你怎麼也長了腫塊”

      “啊哪裏”我大駭,伸手亂摸。

      “這裏”他牽着我的手,覆在我胸前。

      果然那裏有兩處已微微凸起,一摸還有些疼痛。我強作鎮定地對照,發現他的只有兩粒綠豆大小,並未腫脹。再去摸他的囊腫,摁了摁,問道:“痛嗎”

      “不痛”他扶住我的肩,語氣探究,也似在暗暗比較。

      “那爲什麼我這裏很痛”我蹙眉喃喃道,想必我和他的腫並不一樣。

      “是嗎我試試”

      他一手扶住我,一手幫我推拿。

      水溫漸涼,他手掌覆蓋的地方卻像着了火般。我彆扭又尷尬,往水裏一沉,順勢打掉他的手,語氣窘迫:“師兄,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他並不發話,依言出水,我聽見水滴噠噠的聲音,聽見他出去帶門的聲音,慢慢地爬了出來。

      對於我和樂樵的不同,我心裏模模糊糊似有了悟,但卻不甚清明。

      我們朝夕相對十年,突然之間,彷彿一切都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比如,我不再讓樂樵給我洗澡,樂樵也不再讓我跟他同眠。山中清涼,春寒料峭,起初我並不同意,死皮賴臉地鑽到他的被窩,躲到他的腋下。酣眠之際,迷糊中發現後腰硌得慌,待我轉身想要一探究竟時,他居然一把推開我,氣喘吁吁地起牀跑掉了。自此之後,我軟磨硬泡也好,威逼利誘也罷,他死活不肯與我同榻。

      “唉”我坐在溪邊嘆氣。

      我與樂樵也算是兩小無猜,如今大了,彼此的心思,卻不得不猜。

      “春光正好,小姑娘何故嘆氣”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我側耳細聽,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於是強自鎮定,語氣凜冽:“你是何人爲何出現在這裏”

      大約聽出我的戒備,那人輕笑道:“我不過一個路人,在此歇息。”

      我不再回話。

      據樂樵所言,青要山地勢險峻,三面絕壁萬仞,終年霧嶂,甚少人來。師父爲保我們周全,在青要山麓設有結界,我們不能出,外人不能入。這人於此處現身,恐非湊巧。

      “我來尋一位姑娘。她慣穿紅衣,嗜食雞翅,無聊時喜歡轉眼珠子吹小曲兒,討厭或不耐煩時會翻白眼,喜歡聽別人講故事。你有見過她麼”

      “不曾。”我搖搖頭。

      那個姑娘,聽起來倒挺有趣。若是她在這裏就好了,師父師兄俱是男子,有些時候頗有不便。念及此,又免不了輕輕嘆了氣。

      見我連連嘆氣,那男子有些好笑:“小小年紀倒滿腹心事,何不說出來,我或許能爲你解憂。”

      “你我素昧平生,我爲何要說與你聽”我話音一落,便有些後悔。人家或許並無惡意

      “性子倒是相似。”那人低低一笑,隨後又揚聲道:“此處有結界,你我能聽其聲,卻不能見其人,你大可不必擔憂我對你不利。”

      他看不見我

      我將信將疑,試探道:“你若是說出我今日衣衫顏色,我便告知你。”

      “看來姑娘是刻意刁難”那聲音有些無奈,飄忽漸遠:“這山麓之上,全是茫茫一片,除了霧色難辨其他,姑娘不信的話,可瞧出我今日着裝”

      我有些沮喪:“我瞧不見。”

      “此處霧氣瀰漫,瞧不見很正常。”那人的聲音又近了些,帶着商量:“你回去幫我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瞧見那個姑娘成麼作爲報答,我也可以幫你一個忙。”

      我喜不自勝,不想平白受人恩惠,這個主意甚好我允諾幫他問問,同時也把我的困惑講給他聽。

      本以爲會被他恥笑,沒成想他反而講了許多我從未聽過的事情。譬如男子與女子的不同,譬如嬰孩兒是如何形成,又譬如在四界之中,男女婚配的各種禁忌與風俗,聽得我津津有味,樂不思蜀。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夜梟聲起,他便催我回去幫他尋找紅衣女子,又約定第二日在此處答覆,我方纔依依不捨地辭別回家。

      樂樵在半路截住了我,牽我回家,免不了一通數落。我倒未曾如往日般頂嘴,默默聽訓,也不辯解。

      半夜,在竹榻上輾轉反側,腦中不斷回放山腳那人跟我講的山外故事,興奮激動又黯然傷神。

      若我能瞧見,若我能四處看看,那該有多好

      “師妹”樂樵推門進來,坐在我牀前。

      我假裝不經意地往裏挪了挪,悄悄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輕聲問:“師兄,有事麼”

      熟悉的手背貼上我的額頭,溫柔的聲音隱含擔憂:“師妹,你哪裏不舒服麼要不要師兄陪你”

      我一愣,隨即撥浪鼓似的搖頭。

      屋內一片沉默。

      我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方纔的反應過激了些。

      樂樵捏了捏我的手,把我的被子往下扯了扯,笑聲勉強:“沒事的話,就早點歇息罷。”

      “師兄,”我叫住他,“給我取個名字罷”

      師父叫我女娃,師兄叫我師妹。方纔那人問我的姓名,我卻說不出來。

      縱然沒有眼睛,但此刻我也感覺有兩束視線緊緊盯着我。他一定奇怪極了罷。

      “師父名諱南秋,師兄名諱樂樵。我卻沒有名字。”我故作輕鬆地笑:“我是師兄你收留養大的,你賜個名罷。”

      他沉思許久,輕笑道:“現下你也大了,是應當有個正經名字。你歌喉婉轉,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就叫你音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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