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坐吧，沒想到這麼快就再次見面了。”林苒什麼也沒看，眉眼低垂着，露出一點諷刺似的笑意。那張好似沒有經歷過時間世事洗禮的臉，在這樣的神色下顯得分外好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莫執看的幾乎有些癡了。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莫執也坐了下來，直直地看着她，甚至帶上了點審視的味道，“還是說，你不想在這個場合下見到我？”
林苒掃了這個男人一眼，倒也沒說什麼，慢慢地把剛剛喫剩下的半根手指餅乾給喫完了，這纔開口：“二叔，麻煩你能不能不要像對着生意對手一樣的猜測我？”
要是莫執只說了前半句，林苒多少還會覺得過意不去，畢竟她心裏並沒有這意思，可是後半句一出，她心裏的火也就蹭蹭地冒了上來。
兩個人像是比着沉默，牆上的掛鐘一分一分地過去，那動靜讓人心煩不已，林苒突然被一股無名火淹沒。
這些日子裏，莫執第一次對她說話的時候，話語裏品不出一絲溫度來：“林苒，有什麼話不能放到明面上來說？你到底想怎麼着，也得畫出條道來，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林苒攤了攤手：“二叔，我沒想怎麼着，現在是你究竟要怎麼着，是你要畫出條道來，不是我。要不然二叔你該怎麼着就怎麼着，我覺得我在學校的生活挺適應的，你看你生意也忙，就也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苒苒。”莫執叫了她，“我早就跟你說過，你所有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大事。”
“二叔，這樣的話其實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用的。”林苒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可是臉卻白得很，莫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林苒下意識地一掙，對方卻沒有如他所想地鬆開，反而攥得更緊。手心裏的溫度傳到她的皮膚上，很穩，有些燙。
林苒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下來，莫執伸開手指，慢慢地順着她的手腕展開上去，手心靜靜地貼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無聲的安慰。半晌，嘆了口氣，林苒才低低地說：“你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在意？如果不在意的話我們兩個明明可以像平常那樣過下去，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又想說起你那套各取所需的理論？”莫執沉默地繼續着安撫展言安的動作，不知道爲什麼，反而有種異樣的平靜，“如果各取所需，我們兩個之間根本沒法平衡。行歌，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幫你做到，你想要什麼，我也都能給你，無論我有還是沒有，只要……”他停頓了一下，“也沒什麼只要。”
莫執注視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輕輕地放開了拉着她的手，垂下目光。他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互相扭着，關節處泛出青白顏色。
林苒其實很迷茫。
她想，我有哪裏好呢，裝的一副佛系的樣子，實際上又毒舌又薄情，爲了目的可以利用身邊的所有人，在閒暇的時間裏十分無趣，怎麼會有人喜歡呢？
“我……”就在她要把話問出來的時候，被扔在一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本來不想理會，但是看到來電人的時候，頓了一下，還是把電話拿了起來，“是我。”
“不，沒空，”說着，她不自覺地擡眼看了一眼莫執，“或者這麼說，就算是有空，我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你喫飯這件事上。”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林苒冷笑了一聲：“如果是跟您兒子有關的問題，麻煩不要單獨約我一個人出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間，等你把其他人都通知到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說罷，她面色不善地掛了電話。
她端起已經冷了的飲料喝了一口，聲音裏仍舊有着殘留的怒氣：“對，但是都到了這種地步，還指望我能幫着給林毅業保住名額，未免太看重自己了。”
“你知道爲什麼我是爲什麼那天才問你那個問題？”男人突然問，臉上十分平靜。
林苒一愣，實在不明白爲什麼話題突然轉到這個上面了，但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很顯然，我到現在也不是完全明白。”
“因爲你只有在面對跟你爺爺奶奶，以及你父親相關的事情時，纔會產生很強烈的情緒波動。”莫執淡淡地說，“的確，你在面對喬敬義和喬安安這些人的時候，也會產生情緒波動。可是如果不是他們試圖傷害你，你根本就不在意他們會做些什麼，哪怕是利用你，把你當做幌子，你都不會去在意他們。”
這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但是林苒沒法否認莫執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因爲他說的，確實是事實。
“你說你比正常人的感情淡，但這也證明，你對什麼人才是真感情。”不管林苒臉上露出了怎樣驚訝的表情，他都保持着平緩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纔在意，你爲什麼現在在我面前的時候，會企圖掩飾些什麼。”
“你曾經並不是這樣的，苒苒。”
“二叔，你是想知道，我爲什麼掩飾？”過了一會兒，林苒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去看莫執的表情，問道。
莫執沒有說話，可是他的表情卻告訴了林苒她想要的答案。
“那是因爲，我害怕了。”林苒終於把視線定了下來，直直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因爲二叔你對我的……嗯，態度和行爲，讓我不明就裏，我這個人膽子小，在鬧不清楚究竟是爲什麼的時候，第一個選擇永遠是去選擇絕對不會傷害到自己的那個選項。。”
這些年來，她硬生生地給自己造就了一身無堅不摧的鎧甲，可是無論怎樣堅固的鎧甲，都永遠無法抵擋看似最爲柔軟的事物――感情。
林苒比誰都清楚，自己其實心軟，在涉及到感情方面的時候，從來都是瞻前顧後，做不到果斷決絕的。
所以纔會用盡一切掩飾，掩飾自己暴露出的弱點，甚至把自己都騙了過去，以爲自己刀槍不入。
可是莫執的話，卻殘酷地揭開了她所有的僞裝。
“現在二叔你滿意了？”她轉回了目光，“覺得心滿意足了？”
莫執沒想到林苒會真的把一切都說出來，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苒苒，你……”
“其實也很簡單，二叔你當沒說過之前的那些話，我也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這公平。其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年我早就習慣了。”林苒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莫執看着她，這是林苒少有的，在他面前坦率地談論到自己的感情，他強迫自己忽略心裏突然涌上的，那一點莫名的酸澀。
“那就這樣吧，”林苒覺得十分疲倦，拎着包站起身來，“我最近一段時間估計學校裏事情很多，可能雙休日也得在學校寫論文，暫時就不回去住了。。”
就在林苒從他身邊經過時，仍然坐着的莫執拉住了她的手腕，輕輕的開口：“我不是故意要你自揭傷疤的。”
林苒點了點頭：“我知道，那就這樣吧，我回去了。”
莫執鬆開了手，也沒有轉頭，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裏，似乎並不在意林苒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只是開口，用平常的音量平靜地說了一句：“苒苒，我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真心話，自然也不可能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