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也只有這樣纔夠格做你的對手，”承叔靜靜地說，這個在這條道上走了這麼多年的中年人知道林苒的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但是你要明白，真正稱職的對手，是不會在你成功之前被打敗。”
林苒突然想起了之前跟莫執的那次的談話。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真的想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他談談。”林苒的嘴角挑了挑，“或許會是一次很有趣的談話也說不定。”
承叔點了點頭，隨後又拋開了這個話題：“伍子平……他們幾個內訌的事情，我想你也應該有所耳聞了吧？”
豈止是有所耳聞，幾乎件件都是親眼所見。
可是這句話林苒是不會對承叔說的。
“是的，伍子平那堆曾經的兄弟……還牽扯到了莫執，”林苒最終只是這樣說，“哪一個都是跺一跺腳地盤上就要震三震的人物，這三個人到了雁城可不會是爲了純粹平靜的生活。”
“他們不招惹我們這邊，我們就靜觀其變。”承叔臉上的笑意收斂了起來，這幾個人即便是他也輕易動不得，“他們沒來主動找你的麻煩吧？”
林苒想了想，莫執跟她關係怎麼樣自然不用說，而伍子平也不過是神經病似的跟她見了一次，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這些對她來說還真的算不上麻煩，想到了這些，林苒就笑着搖了搖頭：“沒有，或許我在他們來看來是個不足一提的小角色。”
說到這裏，林苒就忍不住想起，林老爺子在出國之前，兩個人的那一次談話來。
那時候仍舊是寒冬，書房內落地窗的厚重窗簾拉攏重疊在一起，將窗戶外呼嘯的風聲關在外面。庭院裏的常青樹生長的仍舊十分茂盛，樹枝因爲風的原因抽打着巨大的特殊材質玻璃，但是因爲窗簾的緣故，聲音傳入書房內的時候，已經是隻剩下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斷斷續續的噼啪聲。整個房間的光源來自於巨大的原木書桌上，一盞昏暗的閱讀專用燈光。
林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坐在舒適的寬大靠背椅上，一言不發，以深邃的難以揣測的目光，望着書桌對面，老老實實坐着的林苒。
林苒即便腦子再厲害，畢竟經歷的不多，最終還是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爺爺，在與對方對視的那一瞬間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腦中殘留的，來來回回都是林老爺子在澄黃的燈光之後，半隱在陰影之後的臉。
良久之後，林老爺子終於開口，老人似乎爲了引起林苒的注意一樣輕輕敲了敲桌面，低沉的聲音在夜晚裏聽起來恍如香菸散發出的煙霧一樣難以捉摸：“上次的事情之後，她們不可能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死心的，你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章程了？”
這一次，是一次考覈。
考覈她是否，能有得到幫助的能力，就算是想要把本家交到她手裏，可是林家本家屬於自己人才能知道的祕密，不可能就這樣毫無防備的交到她手裏的，這一點林苒比誰都要清楚。
她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做到直視自己爺爺的眼睛而不移開目光，用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平靜的：“是的，爺爺。”
因爲林苒乾淨利落的回答，林老爺子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個和她父親長相極其相似的孫女，聲音裏也不禁帶上了一絲玩味：“我相信你應該會給我一個讓我覺得滿意的理由，畢竟這些可是你原來表現得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的東西。”
林苒雖然面上表現的若無其事，可是後背卻已經一點一點滲出了冷汗，理由這種東西可以說是隨手一抓就是一個，可關鍵就是，讓面前這個已經在多個領域上叱吒多年的老人能夠信服的理由，那可不是隨便一說就能通過的。
冷靜下來。
林苒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即便是拙劣的謊言瞞不過爺爺那雙不知道看過多少虛僞事物的雙眼，也要冷靜下來開口回答，否則是個人都會起疑心。
“我……”她斟酌着開口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林老爺子的語氣令人聽不出他到底滿不滿意聽到林苒的這個回答：“一個夢？”
林苒點了點頭，一點一點的把自己曾經經歷了的事情，尤其是周淮安的壞影響僅僅當做一個噩夢對着自己的爺爺講述，說謊的藝術，就是要把話說的七分真三分假，而現在，林苒口中的話，可以說得上是九分真一分假。
但是她隱去了莫執給她的影響，和兩個人已經跟之前有些區別的關係，在她們兩個人的事情上，林苒並不想讓自己的爺爺知道太多。
當林苒的講述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林老爺子沒有說話，而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依舊平靜恍如深海：“所以呢？”
可是林苒，深海下面其實隱藏着不知多少你無法探究的風暴以及令你無法想象的危險。
林苒垂下眼簾，似乎在考慮着什麼，而林老爺子，這個從來不怎麼有耐心，向來是直來直去的老人，居然罕見的坐在那裏靜靜地等待着，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催促自己這個孫女的趨勢來。
整個書房一片沉寂。
而這種沉寂似乎有了形體一樣，它們自發的聚集在了一起，越來越濃厚，也越來越沉重，把整個大書房裏的氣氛壓的越發的低沉而危險，就好像有人拿着火柴正在慢慢靠近一堆已經出現泄露的汽油罐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打破了這滿室的沉寂，林苒擡起頭來，聲音裏帶着她這個時期特有的堅強和倔強：“所以我要有一天，站在一個所有人都必須仰望我的地方，沒有人能夠那樣對待我，而對我的傷害，我也將十倍百倍的奉還。”
“而這一切都將由我自己，親手來實現。”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重新迴歸沉寂的書房之中，壓抑的氣氛忽然一掃而光，橙黃的燈光也彷彿變得柔和了起來。
林老爺子突然笑了。
“我都算不清是多少年前啦，”他的聲音裏終於染上了一絲笑意，他看着對面那個雙眼極其明亮的女孩子慢慢地說道，“你父親就坐在你坐的那個地方，對着我說出了同樣的話。”
林苒在內心裏長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算是過關了。
林老爺子的聲音裏滿是懷念：“但是我沒想到，在今天會是你再次說出這些話來。好了，今晚不過就是想要跟你提個醒。驚喜的是，你讓我得到了另外一些令人安心的信息。今天也太晚了，你還是早點兒睡吧。”
來不及在這個時候多想爺爺話裏的意思，林苒如獲大赦一般從怎麼坐都不舒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跟林老爺子道了晚安之後轉身離開。
在拉開書房厚重的木門將要離開這間屋子的那一刻，林苒聽見了男人沉穩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多年以前，你的父親出事的時候，我曾經以爲只能玉碎不爲瓦全，林家本家如果要交到什麼不靠譜的人手裏，倒不如由我親手瓦解。這一次，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你哥哥曾經是我寄予厚望的人，只不過後來的那些事情……”
“你的兄長的事情，我也覺得十分痛心。但是你，擁有當年的他所沒有東西，所以我相信你可以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當你從我手中贏得你應當得到的，到那時，我將爲你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