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林苒知道這是個很不對勁的情況，她需要信息，各種各樣的信息，不可能僅僅因爲這個就讓自己陷入被動。
“誰都也曾年輕過，”林丞慢條斯理地說，有點像是說評書的，“他年輕的時候甚至還跟我有點像，當然，沒這我那麼偏激，可是他的野心太大，迫切的想向所有人證明自己，那時候搞的一個商業合作，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和地位……”林丞頓了頓，看着林苒，耐心地解釋，“這是什麼合作，恐怕我當年沒讓你知道，現在也不能告訴你，但我只能告訴你一點，這件事情跟你，還有整個雁城現在的情況。”
“然後？”
“然後他就回來了，回到了這個他曾經逃離的城市。”林丞的聲音充滿了懷念，“後來的事情，你顯然比我清楚。”
“別拖延時間，想讓我真的動手嗎？”
“嘖，你這丫頭，真是――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是你叔叔，還能難爲你嗎？”林丞好像很惋惜似的，“可惜我也是人，總有我想要的東西，你這個人啊，就是太傲氣，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該圍着他轉。我沒辦法，只好給你點教訓嚐嚐了。”
林苒的喉嚨有點發幹。
林丞沉默了好久，才繼續說：“但是我沒想到，莫執會跟你攪合到一起，讓他增加了一個這麼明顯的弱點。”
“你可以閉嘴了。”林苒低低地說，她心裏忽然有什麼東西，好像急切地想要衝出來一樣，壓在裏面堵得難受。
這樣一個男人……
“你可以……閉嘴了。”林苒攥起來縮在衣袖裏的手有些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再問你，爲什麼……周淮安和伍子平會接到你送給他們的禮物？”
林丞沉默。
“說、話。”
“苒苒，我很抱歉，雖然你今天晚上做得極漂亮，作爲獎勵……我只能回答你一個問題。”他說，這時掛在房間裏的那個大鐘突然響起來，各種報時的聲音此起彼伏，林苒悚然一驚。
忽然，她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回過頭去，從門口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臉色灰敗得嚇人，林苒喉頭一緊，叫了那人一聲：“蘇哥……”
林丞已經離開了不知道多久，蘇明義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目光有些茫然，好像苦苦思量着什麼，又好像腦子空空一片，什麼都容納不下了。
他在記憶中細細地描摹着這個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女孩子的全部，他以爲她不過是因爲被年少輕狂所以纔會有這樣聽起來瘋狂的打算，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所身處的複雜世界，是他怎麼也無法涉足的地方。
林家，被林苒用一種漫不經心卻又不怎麼看得起的語氣提起的周淮安和伍子平……
這就是林苒爲什麼不需要他來保護的真相。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中的人。
真相，就是掩藏在層層看似險惡迷茫的紛繁複雜後邊，那個能一下子戳中人心的東西。
時間太快，而孩子們長大得太慢，追悔之所以被稱爲追悔，是因爲這個詞跳出來的時候，就意味着任何事情都來不及了。
蘇明義不知道自己心裏涌起的是什麼樣的感受，他茫然得就像個遊離於自己意識之外的人，從聽到林苒和那個男人交談的那一刻開始，他所有關於林苒的記憶像是潮水，瞬間就沖垮了這個男人的眼睛。
他來不及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林苒似乎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他總覺得還有時間，等他再努力一點兒，再往上走一步，就能把林苒納入自己的羽翼保護範圍之下。
也就能不需要再讓這個姑娘去經歷曾經林靖和經歷的那些事情了。之家
“我總以爲……我能保護的了你，”蘇明義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到了一種幾乎乾裂的地步，“可是我今天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你就不想要我的保護。”
林苒並不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麼，只是坐在那裏，甚至沒有去看蘇明義。
蘇明義苦笑了一下，擡起手似乎是想碰碰她，可最終還是放了下去：“但是我還是會等你，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我就是……習慣了。”
習慣了保護你，習慣了……去保護你。
林苒裹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不用這樣，你對我其實就是愛屋及烏的移情，我想你應該清楚。”
“未到的時候”如同弄人的“造化”，你知道他不是東西，知道他遲早有一天要還，滿滿地以爲自己是那個正義的復仇使者，可是有時候，也許充當的角色只是個炮灰而已，真正的復仇使者還在半路上。
蘇明義沉默得嚇人，異乎尋常地死死盯着她，林苒卻窩在椅子上，閉着眼打盹。
這段時間她實在是太累了。
要和她談談，必須要談談，大腦裏一片空白的蘇明義反覆重複着這句話，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林丞輕描淡寫的幾句玩笑話，以及一個晚上的經歷，讓他突然間發現，林苒好像來自一個他不瞭解的星球似的，他們的思維方式、處事風格，都和他那麼的不一樣。
這些人，這些表面上看起來毫無聯繫的人，他們彼此利用，彼此共生，彼此牽制，蘇明義卻第一次得以在這些人的生活空間裏窺視一眼，只一眼，就震驚地一步不敢向前。
用一句不知道哪裏流行起來的話說“我的生活你不習慣，你的生活我壓根沒聽說過”。
我該怎麼辦呢？蘇明義痛苦地想。
保護林苒對於蘇明義來說，是一切奮鬥的終點，是他的目標，來之不易，一點一滴他都很珍惜，無論是私人生活還是工作方面，都儘可能地爲了她，可是對於林丞還有莫執乃至……林苒，奮鬥的終點這一點兒，它有更復雜的含義。
他們斤斤計較，無利不起早，有的時候一毛不拔，卻又私下裏瘋狂得讓人咂舌。蘇明義第一次見林丞的時候，那個男人一個人在街道上匆匆走過，乍一看，氣質平常得近乎樸素，衣着中規中矩，卻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林苒，她正專注的看着一本書，擡起頭來的時候甚至還衝着他迷茫的眨了兩下眼睛，禮貌周全，溫婉得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水鄉里長出來的姑娘。
蘇明義感覺一夜之間，他的人生觀都被顛覆了。
他看了看時間，才心情複雜地把林苒推醒，小聲說：“醒醒。”
林苒看來是真睡着了，皺皺眉睜開眼，好像有點不知今夕何夕――人在最疲倦的時候，一睡着了清醒過來就不容易。
“等等，”蘇明義按住她去推門的手，“你醒一會再出去。”
林苒擺擺手：“沒事。”
“有事，”蘇明義按住她手腕的手勁大了些，“另外我得跟你聊聊這件事。”
林苒一愣，這句話比什麼都有用――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蘇明義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良久，他才輕聲說：“我跟你說句正經話，林苒，這話我本來應該找個好時候說，不過今天晚上實在是忍不住了。”
林苒擡頭看着他。
蘇明義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跟我去深城吧，我可以給你分股份，雖然肯定比不上莫執的手筆――無論於公於私，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但是我利潤有限，你要是覺得不夠花，我可以養着你……只要你不一晚上打牌輸一套房子，我還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