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傲戴着寬幅的深顏色太陽鏡,穿着咖啡色的短袖衫,駕車到了從孟州市打聽到的那個製鞋廠。

    這是一個只有三百多個工人的小廠房,外面用彩鋼圍起來,工人就在裏面做工,分爲兩個車間,進入廠區之後,秦傲就聞到了一股子化學藥劑的刺鼻味道。

    這樣的小廠子在廣省非常多,一個村子就有幾十個廠子,好像廣省進入了工業社會一樣。

    一個披着保安制服,卻光着膀子,穿着拖鞋的男子張開雙臂攔住了秦傲的車子,面色赤紅地喊道:“這裏是工廠重地,嚴禁擅闖,你是幹嘛的啊”

    摘下太陽鏡,秦傲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是幹嘛的”

    “我是這裏的保安,你來了要登記,先說一說,你啥幹嘛的”那個保安的一雙眼睛像是蒼蠅一樣落在秦傲俏麗的臉蛋上。

    秦傲厭惡地擡起右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說道:“你們這裏有從甘省過來打工的人嗎”

    “有,當然有啊,哪個省的人都有。”保安斜着眼睛說道。

    “你給我找一個從甘省來打工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花想容。”

    保安正要拒絕,忽然看到秦傲的手裏捏着三張紅彤彤的大鈔,他急忙說道:“好的,我這就去給你找,這錢是給我的辛苦費嗎”

    手指一鬆,鈔票飄落在地,秦傲懶懶散散地說道:“你想要就拿去吧,記住了,把人給我找出來。”

    “只要有這個人,就一定沒問題。”保安大喜,急忙把落在地面上的鈔票撿起來,一轉身就跑掉了。

    過了很久,就在秦傲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那個保安像是影子一般溜了出來,遞給秦傲一張紙條說道:“你找的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這裏,她現在在這個工廠打工,距離不太遠,只有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

    秦傲的兩根手指捏住紙條,看着上面的地址,皺着眉頭說道:“她離開這裏有多長時間了”

    “不多不少,才兩個月左右,其實這種事情很正常,很少有人在一個地方打工一年以上的。”

    “爲什麼”

    “待遇不好唄。”保安撇撇嘴說道。

    秦傲不再問下去,腳下踩着油門,車子嗷嗷從廠子開了出去,差一點把正要進廠的一輛車子撞翻,那個司機嚇得趕緊剎車,秦傲對着驚魂未定的司機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纔來到那個保安提供的地址,這是一個電子產品生產的廠區,放眼一看足足有上百家企業,秦傲值得從第一家開始尋找,一直找到第三十三家的時候,纔看到一個頭發凌亂的女人,這個女人正在喫力地扛着一個半個人高的紙箱子,從生產車間走到門口,把大紙箱子碼在一起。

    看到這裏之後,秦傲對於生母的怨恨一下子消散不見了,對於這些弱勢羣體來說,孩子並不重要,他們時時刻刻都在求得生存的權利。只要能繼續活下來,活得比別人更好,那就是勝利,對生活僅存的要求,道德和法律、親情並不重要。

    看到從車子裏探頭出來的秦傲,那個女子楞了一下,很快意識到她現在的窘迫,急忙整理了一下髒污的工作服,然後縮頭就走。

    秦傲喊道:“花想容。”

    “你叫我嗎”那個女人回頭說道,並且小心翼翼走了過來,停在距離車子還有兩米遠的地方,仔仔細細看着秦傲。

    “你是從甘省的孟州市過來的嗎”秦傲需要證實一下。

    “是。”花想容遲疑了一下,才承認說道。

    “二十一年前,你生了一個女嬰兒,卻讓醫生殺死了那個嬰兒,是嗎”秦傲緊接着問道。

    花想容不由得花容失色,後退了一步,說道:“你是誰怎麼會知道那件事的”

    秦傲鬆了口氣,她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她的個頭足足比花想容高出十釐米,站在花想容的面前,說道:“我就是那個女嬰,現在長大了。”

    “啊”花想容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忍了忍,秦傲暗暗嘆息一聲,過去把花想容攙扶起來,順手取得了她的幾根帶着毛囊的頭髮,放進了儲物空間。

    花想容一把抓住了秦傲,急切地說道:“你沒死,你還活着,你現在變成有錢人了。”

    “是的,我還沒死,你覺得很意外嗎”秦傲的心中千般滋味涌上心頭。

    “不,不是意外。”花想容的眼睛貪婪地看着秦傲,說道:“我很後悔,你是我的大女兒,我年年都給你燒紙的,讓你在陰間不受苦,沒想到,你沒死,這太好了,太好了。”

    “媽媽。”這兩個字梗在秦傲的咽喉,她真的叫不出來這兩個字,媽媽的稱呼是多麼神聖,多麼親切啊,眼前這個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的女人真的是她的生母嗎

    心高氣傲的秦傲還不能肯定下來,她說道:“你一直在外面打工嗎”

    “是的,不打工怎麼辦呢我還要養四個孩子,我沒錢啊,只能依靠自己掙錢。”

    “四個孩子”秦傲倒吸一口冷氣。

    “我生了五個孩子,都是女孩,孩子的爸爸不要我了,我只能養着她們,不能再弄死了,我還以爲你已經死了呢,很長時間裏,我都在夢中想你,別怨我心狠,都是你那個狠心的爸爸給害得,他只想着要一個兒子,但是我卻生不出來兒子,生一個是女孩子,再生一個還是女孩子。”花想容面帶愧疚地說道。

    長長鬆了口氣,秦傲的眼睛呆呆看着天空,好像她現在這樣還是最好的結果,如果當初不是遇到了龐慧慧夫婦,說不定她現在淪落成社會最底層的人了。

    “你還不幹活,這個月扣發你的小時工資。”一個帶着遮陽帽的男子站在車間裏衝着花想容大聲叫道。

    花想容的身體抖了抖,急忙說道:“我這就回去幹活。”然後戀戀不捨地看着秦傲,看了一眼又一眼,總也看不夠一樣。

    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樣,秦傲覺得很痛很痛,她衝動地喊道:“你跟我走,不要再打工了,我給你錢,給你很多很多的錢。”說完之後,秦傲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鈔票來,其實是從儲物空間拿出來的,這些錢都是她做醫生賺的,住在豪庭裏面無論是喫飯穿衣都不需要花錢,她的薪水積攢了下來,一個主治醫生的年薪足足有三十萬左右,這些錢秦傲沒地兒花用,都放在儲物空間裏面。

    秦傲把一把鈔票揚起來,然後紅彤彤的鈔票漫天飛舞,一張張落下來,秦傲就站在鈔票的中間。

    花想容想彎腰撿起那些漫天飛舞的鈔票,但是她忍住了,沒有撿錢,還是站在原地不動,看着秦傲,眼神癡癡的,透着濃濃的愛意。

    從車間裏跑出很多的人爭搶着落在地面上的鈔票。秦傲反手拉住花想容上了車子,然後打了一個漂亮的擺尾,車子很快離開了廠子。

    花想容依舊癡癡看着秦傲,好像從秦傲的臉上能看到一朵盛開的花朵一樣。

    “你現在住在哪裏你的那些孩子呢”秦傲在不能確定花想容就是她的生母之前,總是喊不出“媽媽”兩個字來。

    “我就住在廠子裏,能省下好多租房子的錢,你的大妹妹上了高中,寒暑假都在打工,二妹妹讀初三,三妹妹讀小學,四妹妹在宿舍區,明年要上小學了,你打妹妹不打算讀大學了,她下來打工,我就能輕鬆一半了,終於有人幫着我扛起負擔了。”花想容娓娓敘述道。

    “嘎”秦傲剎住了車子,說道:“你去把她們找過來吧,我就在這裏等着你們。”

    “好。”花想容痛痛快快答應了下來。

    秦傲的手掌一翻,拿出一沓鈔票來,說道:“拿去吧,你還借了誰的錢,都還給他們,咱們不虧欠別人的人情。”

    “好。”花想容接過了錢,回頭說了一句讓秦傲想哭的話:“你是我的閨女,真像我,哪怕自己受苦,也不願意乞求別人的幫助。”

    秦傲一動不動,臉上卻剎那間掛滿了淚珠。心中有一股想吶喊的衝動,秦傲好不容易纔忍住了,嘴角抽搐了兩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兩個小時之後,花想容帶着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出現了,她的身後還拖着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小女孩的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男孩子的衣服。

    看到秦傲喫驚的眼神,花想容驕傲地說道:“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給孩子買過衣服,別人穿過的衣服隨時都能撿到,洗一洗,跟新衣服一個樣。”

    秦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她的臉色瞬間變了,花想容的生活比她想象的還要悲慘,這一刻,秦傲徹底原諒了花想容當初拋棄她的怨恨,親情,在生存面前,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花想容不是楚錸,更不是冷筱、喬惠子等人。

    別人可以有尊嚴,有追求,花想容統統沒有,她想活得有尊嚴一些,但是卻沒有那樣的能力,她能把痛苦放在心裏就很了不起了,還能要求更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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