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至此,勉強算是皆大歡喜。

    沈央在醫院裏,也不肯多待下去。

    勉強多住了一天,年初二一大早就辦了出院。

    不到下午,就又回到了沈家村。

    而此時,關於金花沒了,已經被退親的沈家,卻還決定要迎娶寨子上,金花的靈位,進門的事情,已經闔村都知道了。

    有人感嘆,有人不贊同,但更多的人,卻是點頭稱好的。

    覺得這是極仁義的做法,應當應分的。

    若不然的話,要是這次換的是他們村的羊娃沒了,他們也是希望寨子裏的金花姑娘,也能有這樣的大義的。

    且不管怎麼說,是不是有道德綁架的嫌疑,但是在山裏的沈家村看來,多少年來,村風民俗都是這樣的。

    大家也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淳樸的人,自然也有他們自己信奉的一套,爲人處事的方法。

    放在日新月異的外頭,或許有不合時宜,或許會被扭曲帶歪。

    可在相對封閉落後的沈家村,卻一直保持的很好。

    初三。一大早。

    沈央就已經換了一套紫紅色的喜服,也不知道五爺爺是從哪裏翻出來的。

    原本應該是不合身的。

    可誰讓沈央這頓住院,人瘦了一大圈。

    這套喜服,竟然意外的正好了。

    令得沈央也不得不有種,這好似就真的命中註定似的。

    因爲是屬於冥婚的範疇了,所以大婚日,沈央作爲新郎官,是不能穿正紅。

    所以才穿了一套紫紅。

    看着身上這被湯婆子,給熨得齊齊整整的,類似於民國時期的紫紅喜袍。

    沈央不無猜測的想着,衣服看着顏色還很新,卻又不是新做的。

    也不知道是他們沈家村上一輩,哪位也穿過這衣服,去娶過靈位。

    不管怎樣,五爺爺是交代了的,必須要在正午之前,把金花的牌位迎回來,他會在祠堂,等着他去上香,同時把金花的名字,給記上族譜。

    山上,寨子裏。

    村長的小兒子,昨天就上了山,一直沒下來。

    爲的就是做金花弟弟金郎的思想工作。

    怕那孩子,會鑽了牛角尖。

    而年初一就從醫院趕回村裏的胡三叔,更是當天就用了他們獵戶的法子,直接爬懸崖,上了寨子去了。

    總之,等到初三這日,沈央一身齊整的坐着吊籃,上寨子去時,整個苗寨的人,幾乎都已經聚集在了,金郎家的竹樓外了。

    都在看這位山上山下,都很有名的沈央,到底長什麼樣。

    這兩天,關於他其實不喜歡他們金花的消息,已經傳的整個苗寨上下,沒有不知道的了。

    但是苗寨上下,倒也沒有因此仇恨他的。

    因爲都知道,他和金花的親事,是沈央的母親,都沒告訴沈央,就給他定下的。

    人家在外頭已經找了相好的姑娘了,這一回來聽到這事,纔會很不高興。

    苗寨人護短,團結,卻也不是真的不講理。

    要是金花如今還活着,他們可不管沈央在外頭,先認識別的姑娘在先,還是沈央母親給他定親在後的事情。

    反正既然和他們寨子裏的姑娘訂婚了,那就自然只能娶他們寨子裏的,想要退親門都沒有。

    可這不是,他們的金花姑娘,現在已經沒了嗎

    而且老寨主都做主,先下山和沈家村解除了他們的婚約。

    但是沈家這後生娃,還是帶病上山來,說要把金花的靈位給迎回去,這就實在是太仁義了。

    便是強勢如苗寨的人,也不好再說半個字沈央不好了。

    原本最怕金郎年紀小,鑽牛角尖,要自尊的不肯讓沈央,做他的便宜姐夫。

    結果,一和那孩子聊下來,發現那孩子,雖然是個要強的孩子,卻更是個知禮的。

    這幾天爲着他姐姐沒了的事情,金郎小小的人也瘦了一大圈。

    瘦弱的讓人心疼。

    沈央的人,一進竹樓。

    那孩子就跪下了,結結實實地,就衝着沈央的方向磕三個頭。

    沈央飛快的讓開,趕緊上前把金郎扶了起來。

    旁的也沒有多說,只輕柔地拍了拍小孩的肩,沉穩地道,“別怕,以後有我呢”

    只這一句。

    金郎就大聲哭了出來。

    “金郎,傻孩子,還不叫姐夫”

    旁邊有人趕忙提了一句。

    金郎立即紅着眼睛,看向沈央,情真意切地喊道,“姐夫”

    沈央見了,也有點心酸動容。

    即便是對金花一無印象和感覺,可看着面前這個半大孩子的金郎,沈央還是忍不住,有點不是滋味的。

    他是知道那種失去家裏頂樑柱,和內心最依賴、依靠的親人的感覺的。

    此刻的金郎,如同當年9歲的自己,聽到旁人和他說,他爸爸摔下山,人沒了的時候的,那種恐慌和迷惘是一樣的。

    攬了攬少年的肩膀,“別哭你姐呢領我去她的房間,我來接她回家了”

    一句接她回家,讓金郎這個半大少年,從此刻起,徹底接受了沈央這個外人,當他的姐夫。

    明明是不熟悉的一大一小,此刻並排走在前面,卻就像是親哥倆。

    金花的房間,在竹樓的左邊。

    是個很簡潔利落,卻又處處透着心靈手巧的房間。

    現在東西都還保持着她沒出事前的樣子。

    唯獨梳妝檯上,多了一個靈位。

    原本便是這個靈位,也是沒有的。

    因爲寨子裏供奉信奉的是,蚩尤神,擺靈位祭祀香火的做法,是漢人們才用的。

    他們苗族不這樣。

    可知道沈央家,願意在姐姐死後,還要給她一個家之後,老寨主便連夜讓人,給他姐姐做了這個靈位。

    還在胡三叔,和昨天上山來的,山下沈家村村長小兒子的指點下,給他姐姐供奉上了生米飯,和瓜果,還點上了引魂香。

    說是直等沈家來了人,憑着引魂香,和靈位,她姐姐的芳魂,就會跟着他們一起到新家去了。

    她姐姐從此之後,就不會是一縷孤魂,是永生都會享受沈家後人的香火供奉祭奠的。

    金郎不懂這些,他只知道,她姐姐其實是一直很喜歡姐夫的,即便姐夫從來沒見過她。

    不然的話,寨子裏喜歡姐姐的人那麼多,姐姐爲什麼還非要同意嫁到山下去

    他知道有人說,那是因爲他姐姐,想要沈央姐夫單獨給他補課,培養他走出大山去,才選了沈央。

    可金郎知道不是。

    現在姐姐走了,可姐夫還是他姐夫,金郎覺得想哭。

    卻也暗暗覺得,姐姐在天有靈的話,知道姐夫還是來帶她回家了,一定也是會欣慰的吧

    沈央用一塊青色的布,蓋住金花的靈位,然後雙手捧在了懷裏。

    沈衝則拿起了那根引魂香。

    必須趕在引魂香,燃盡之前,回到山下村裏,祠堂裏。

    這樣纔算是魂歸真正的家裏。

    香是在沈央他們進門之前,守香爐的人看了後,趕緊新換的。

    怕的就是香不夠長,燃燒時間太短,不夠路上花費的時間。

    便是這樣,沈衝一路也得護着點手裏的香,不能被山風吹的,燃得過快。

    金郎走在沈央的身邊,一出竹樓,他就忍不住又一次哭了。

    知道這次離開這個家,以後回來這個家的機會,就更少了。

    而且這個竹樓,沒了他相依爲命的姐姐後,家就再也不是他們的家了。

    在吊籃前,沈央衝着親自趕來送金花出嫁的老寨主他們,深深的鞠了個躬。

    然後便上了吊籃。

    下到半山腰的稍微平坦處之後,接下來的路,需要手足並用。

    沈央就早有準備的拿出一個布兜。

    把金花的靈位,牢牢的兜綁在背上,沈衝那邊也是一樣,那根不能斷的香,放進了專門的有孔的竹筒裏。

    也綁在了腰間。

    幾人就這麼一先一後的,勻速又不算緩慢的下了鐵梯。

    到上下,正好11點35分。

    趕到沈家祠堂的時候,離正午12點,堪堪差5分鐘。

    上香,記名上族譜,供上靈位。

    時間剛剛好。

    算是大吉

    五爺爺沈闊難得露出笑意,“大善你們都回去吧”

    “是,謝祖爺爺”

    沈家村來觀禮的人,也都笑逐顏開了。

    不管怎麼樣,今天是迎親。

    即便是娶的靈位,也是喜事。

    所以觀禮的人,是不能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來的。

    沈央家裏,更是擺了好幾桌子的宴席。

    請村裏幫忙的各家主事的,到家裏喫席。

    這通熱鬧,沈央沒去應酬。

    因爲他的身體,本就沒好全,這又上下一趟寨子,爬陡峭的鐵梯,腿都軟了。

    這會兒還能站着,不過是強撐着,不想讓旁邊同樣搖搖欲墜的,半大孩子金郎,給小瞧了他。

    不過郎舅倆是真的沒力了,也都是真的。

    五爺爺見狀,便乾脆道,“小四,你先回去家裏,替你哥招待親朋吧,我留你哥和金郎,說一會兒話”

    “好的,祖爺爺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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