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五十三、漪漫濛
    冷風煽寒。苾馥苑中那汪一貫平滑逍閒的池水像是被這忽來寒意凍着了、嚇住了,生生地就皺起了漣漪,更催得苑中悽清叢生。那水紋波盪地密密匝匝、更迭不止,一如她主人而今的心底眉間。

    “享兒與莫念現在何處?”同是溝壑深埋眉間的娘子此刻立在盛馥牀前問着初柳與綠喬。儘量做着無謂、堅毅之姿,不想讓人瞧見從她眼中透出來的、那根快要崩斷的“弦”。

    初柳聽見娘子問,忙拭了拭眼淚又福了一禮,才答:“方纔二郎見女郎、不!是見娘娘神色有異便讓李姥帶了世子、念哥並服侍世子的乳母們、念哥兒小子們去了他的院子裏,我們院裏也撥去了幾個丫鬟,另有財寶幾兄弟服侍着,應是妥當的。”

    “你去看看罷!”娘子側過身吩咐了朧煙,腦海裏盡是莫念焦急又隱忍的小臉,“今夜怕他們是要在那處歇着,享兒也就罷了,莫念心細思多的、可是不好......雖是無用,你仍想法兒安慰着些......”

    “另去老祖親那裏瞧一眼!”娘子想起已哭暈了數次、並無休地念叨着“早說這兩人並不能一處”之言的婆婆更覺焦頭爛額,“與孟姥說,讓她多勸着些。”

    “娘子安心,奴婢先去看了老祖親再去二郎院子你,今日就守在那處不挪了。”朧煙說罷福了一禮再看了一眼容顏憔悴的娘子,“殿下福大,必是有驚無險。娘子也寬心些,奴婢這就去了!”

    眼看着朧煙出去,娘子的心又劈出一瓣來跟了她走、似要掛到那兩個孫兒處。一陣心悸傳來,娘子深吸了口氣、卻並不嘆出來,反更捏起了幾分精神氣與初柳與綠喬道,“昨夜裏急一宿也是辛苦。而今娘娘沒幾個時辰也轉醒不來,你們倆也輪個去歇着點......”

    “奴婢們不乏,只在此看着娘娘纔好!”兩個丫鬟異口同聲,一樣的堅決。

    “莫爭莫辯,我是爲怕娘娘真要人伺候的時候,你們都卻倒下了尋不着的緣故!”娘子尋了個十足的由、裝作嗔怪的模樣心疼着她們,“你們並不是銅牆鐵壁,凡是血肉之軀就得喫、得睡纔有生氣,家中已是這樣了,莫再添事!”

    “奴婢們不敢!”初柳兩人連忙行禮,“娘子的教誨奴婢們記住了,定不會給家中添事!”

    “但願你們是聽進去了!”娘子搖了搖頭就往外堂走去,“當真是什麼樣的主子教出什麼樣的奴婢,一樣的倔強無擋!”

    娘子拖着步履懨懨地走向外堂,往昔頃刻便至之地而今於她竟是變得這般路遙。她並不覺自己的塗着嫣紅蔻丹的指甲正時不時地撓着牆,她只知道如此是可瀉一瀉自己的焦灼、無助之感。她知曉待走出這穿廊,自己勢必還要是那個堅韌敏慧的盛家娘子--她的肩還需擔得起這一聲“娘子”之重!

    “水路兩道,人全都佈下了。只是還未有片信來報!畢竟是晚了那許多時辰.....”

    垂伯的凝重之聲傳來,娘子聽見了心又猛然抽痛了一下......

    “賢、良二人此刻當是已到京城,但不知至尊知曉了此事會是如何。”盛爲父親,我們終究何時才能將殿下被擄之事告訴了地方--二郎以爲不說不妥,且搜尋之人應是愈多愈好!”

    “我是想待陛下有應後再於地方上道。屆時怎樣道、何時道皆傍陛下之意,江山是齊家的,我們自不能先亂了人心。”郎主伸手阻了就要急跳的盛爲,“此地官府是何作爲甚至陛下是何作爲並不是我們行事要藉,我們只行自己之事,二郎你可是陰白了?”

    “郎主所言不錯!地方上竟是些酒囊飯袋,因此他們知與不知皆是一樣並無二致!”娘子又聽見垂伯冷嗤,“皆是些成事不足敗事餘之人!要他們何用?!”

    “貧道寺中也是人口不少,但若人手喫緊的,悉數供給郎主調配!”

    娘子聽着、走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堂內,“馥兒如何?”見着娘子前來,郎主急問。

    “現今是不能如何,待等醒了要如何,我也是說不清了!”娘子接過盛爲遞來的茶盞,少有的一氣喝淨了就將自己重重地砸落癱坐,“故以問我還不如問問你們--要待如何?”

    “母親!”盛爲喚了一聲,又給娘子斟了盞茶,娘子擡首看見二郎脖頸間亦有乾涸的血跡還不曾擦去,瞬間眼漲心酸,兩股熱流自臉頰滾落而下,低喝了一聲,“天道無眼!這一個不見了,兩個還要爭着自戕......”

    “母親,二郎並不會自戕,只是方纔情急之下實在想不出他法來禁着瘋婆,這纔出此下策......”盛爲撫着還辣辣生痛的脖頸辯着,“二郎倒是佩服母親徑直過去就繳了瘋.....姐姐的劍!”

    “你當我不怕?”娘子的聲音忽然高厲起來,“我若是按尋常勸的她可能聽?我也是無法可想才兵行險招。只是今日賭對了陰日就未必賭得中,一旦哪日她要確信再尋不回爾永,那便、那便......”

    娘子說不下去,只得伴着鹹澀的淚水又吞了一盞茶進去--她怨!她恨!她怨一向安合的盛家爲何而今災禍不斷--了卻一樁又會有另一樁緊隨其後......她恨這些個災禍都是視之可防卻但防不住......她也不禁要疑自幼信奉的“天道永存”是否真鑿--若是真,這本當是“天作之合”的一對人緣何要屢遭變故,到了而今更要落得其中一人查無蹤跡、生死不知?!

    “娘子勿需鰓鰓過慮,這本是殿下與娘娘命中定好的劫數,終而還是會化險爲夷。”

    像是洞穿了娘子心事的寶陰阿尚出言相勸。只是他不知這像是及時又合情理之言卻燃起了娘子的萬丈怒火--“啪”的一聲,娘子拍案而起,

    “命裏的劫數?什麼都是命裏的劫數?爲何我越聽卻越發不敢信了?阿尚信,阿尚自可不急。然我要急。不但要急,我更要想原是阿尚說的--定要來雲城才能解了馥兒與享兒的舊孽......如今這舊孽是否解了我尚不知,新孽又添確是真的!”

    “採央!”郎主過去扶住了娘子又按她坐下,“那日你說馥兒終於看着不再有異,那便是舊孽已去,而今莫要因爲心急就要對諸事生了莫名之疑,無助、無益!”

    “那倒是做些有助有益的呢?”娘子扯開了郎主的手,“就連呈報於陛下的都不肯寫一句原是劉赫作惡.......陛下若不查防好邊關,還怎生能救爾永回來?”

    “不錯!娘子所說正是老夫所想!”垂伯一拳砸落在白玉案上,震得木石有嗡聲作響,“去歲老夫還當劉赫那廝只是空有妄志又擅隱之人、大器難成......可老夫還是眼拙、還是舊疾難改識不透人心人性,不然早些了結了那做事無名又狠戾多變之人,亦不會有今日之憂!”

    “垂伯!阿尚不是堅稱此事不是劉赫所爲.......且、且.......”

    盛爲話剛出口就想猛抽自己幾個巴掌!他悔自己爲何總是不能自禁地要爲劉赫開脫--而今雖說有寶陰阿尚的鑿鑿之定,然鐵證累累更是實情!自己究竟是隻願信了寶陰阿尚。還是隻不願去信劉赫終究是害了齊恪......

    “孤曾與她道,縱然是她與齊恪生兒育女也是無妨。孤會待到萬事俱備之時再讓她擇!”

    盛爲想起劉赫北歸前與他對酌時的旦旦之言,“唉!”他在娘子如炬的目光中哀嘆了一聲,“二郎只是覺得,擄人之法太過拙劣,並不能就此贏了姐姐的心去。劉赫他深知姐姐心性,行此下策是過於愚笨了!”。

    “哈!愚笨!這愚笨之人其實該當是我!”娘子氣急反笑,心中更有悔痛無邊,“盛留清!你當是還記得原是我們闔府被迷倒之下你姐夫纔不見蹤跡?且那香......那香我是識得的、早識得的!那香正是劉赫的!劉赫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