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七十一、驚濤伏
    見窗邊的那女子一心望着窗外感概百結,牀邊那女子也自喟然太息起來,“你總是比我強些,至少還有要過些什麼、只是不成罷了!而我活到今日卻是幾乎不敢想自己能要了什麼,一會東兒、一會兒西的,全憑人家安置、自己半分也做不得主。一旦慣了,便是隻求安生,想着在哪處做奴婢不是一樣?!”

    “你倒是心大口寬,居然敢想也是敢說!是我太給了你臉了還是怎樣?!竟拿捏起來說我?!”

    牀邊那女子怎都料不到她那番本意爲安慰的話語竟能換來了窗邊女子的呵斥連連,一下窘迫了,臉紅手顫地立刻站起來,似要連那藥碗都拿捏不穩!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並不知主子是何等樣的人,又不曾見過的!我只是說、只是想勸你勿憂罷了!”

    豈料窗邊的女子聽罷了這幾句更是由譏轉怒,一扭頭便衝着牀邊之人大喝起來,“你來勸我勿憂?你可知道我是誰?你以爲而今我們穿着一般的衣裳、一般地蒙着面,平日裏不計較你不懂規矩,你就是同我一樣的人了?你不是!遠不是!”

    牀邊的女子顯然被駭了一跳,急忙撂下了手中的藥碗便給那人鞠起了禮、賠起了不是。她一路惶恐地說着“我初來乍到並不知道就裏,因此渾說了莫要見怪”等等之言,一雙眼卻是盯牢了窗邊那人的雙手--那雙牢牢正不斷搓揉着皁裙、已然絲毫不見柔嫩、也無有半毫指甲的粗糙之手!

    “我我、我.......我並不存什麼壞心思!我並不知道姐姐過往.......我自來姐姐就待我比別個都親熱些、又尤其照應了我些.......”

    “你可知道我爲何待你親熱些?”她以爲換了”姐姐“之稱,好歹也能平了些窗邊女子的氣憤,怎料她幾步衝到了牀邊,發狂樣就地一把揪住了她空無一飾的丫髻,死命搖晃,“還不是因你是從那家那處來的?!還不是因你是從盛家來的?!還不是因你身上沾着那處的氣味!?”

    “我輕賤!我下作!我理應恨死了他們!恨死了盛家!然我見了你卻免不得生出些親切來,總覺得捱得你這北蠻子近些了便是離之前無憂的日子也近些!真是作孽!作孽!”

    “你可知我自小長在盛家、且早就被他們放了從了良並不是奴籍?若是我好好的,如今他們幫我配個人家,我的日子也定是不賴!可我不肯!可我不要!於是、於是......”

    忽然那女子一把拎起跪地女子的髮髻死命地向後拽着,“你從盛家來,可知道我叫作什麼?可想知道?”

    跪地女子喫痛不耐只得順勢仰面朝天,一眼看見那雙赤紅的雙眸,頓時怯意大作,“姐姐饒了我!在盛家時我也是被關着並不能出去、更沒人同我說話!來了這裏又不許誰有個名字,更不許與誰說話!因此我並敢打聽姐姐的芳名!不過必是個好的、必是個好的!”

    “好個鬼!那本就是個奴婢的名字!奴婢的名字哪裏能好?!我不稀罕!不稀罕!”

    “你聽聽,燕於、鷺岑、末楊、初柳.......這些個名兒可是好聽?這些個奴婢的名兒可是好聽?”

    “可好聽又有何用?你可知如今其中兩個已經死了!活着的兩個還在做奴婢!”

    “兩個仍在做奴婢的雖是對自己的主子有一樣的忠心、都是肯把命舍了的,然她卻定是比我活得肆意些、快活些更尊貴些!因她的主子眼裏有她,我的主子眼中卻早已沒了我這個奴婢!”

    那女子在一頓幾乎是面貼面地狂嗥之後終於撒開了緊抓着髮髻的手,換個了雙手撐膝的姿勢、矮身下來問道,“既我已不打自招了,你倒來猜猜我叫做個什麼?在那四個裏又是哪一個?”

    兩個同衣同裳同髻的遮面女子就此一高一矮地靜滯在石室之中,一個陰惻惻地笑着、一個苦漣漣地“猜”着......

    “末.....楊?”地上那女子眨着一雙能迷倒衆生的美目,用細若蚊蠅之聲吐出了兩字後便抱頭護住自己的髮髻,免得一旦錯了又要受那“皮肉之苦”!

    “末楊!”那人輕輕地喚了一聲自己的名,有兩滴熱淚沁出了雙眸、在眼眶中徘徊不停!

    “末楊!”她再喚了一聲!那兩滴淚撲簌而下,卻是不能打溼遮面的黑帛!

    “末楊!”她又叫一聲,忽然縱聲狂笑--其中的苦澀竟能讓縮身而起的另一個也生出了心酸!

    “你又可知他是誰?”笑罷了的末楊抽動這嘴角、指着牀上的齊恪玩味十足地又問那女子。豈料那女子看都不看就拼命地搖着頭,“我、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只是看見他確實俊俏又是貴氣非凡難免就要多看幾眼!”

    “你竟敢渾說?!”末楊怒從膽生,一邊用腳揣着那人,一邊伸手又要去抓她的髮髻,“你在盛家住了良久居然不曾見過他?說這樣的鬼話出來可知是連鬼都騙不過?”

    “我當真不曾見過他!我日日被圈禁在一處院中,縱然郎主也只是我初到時,他接旨時的匆匆一瞥。之後除了盛家娘子與恪王妃,哪個主子都不曾見過!連伺候人的都見不着幾個!”

    “也是!”末楊驟然停手嗤笑起來,“我雖還不曾見過你的顏色,可你既是北地送來禍害君王的,必定就是差不了的人物!那粗鄙的瘋婆子又怎肯讓你看見她的夫君?”

    “瘋婆子?”地上那女子莫名不已,“我並不曾在盛家見過一個瘋的、也不曾聽見過哪個是瘋的......”

    “哈哈哈!”末楊狂笑不已,指着齊恪又道,“他就是那瘋婆的夫君!那瘋婆,正是昔日的盛家女郎、而今恪王妃!她就是個瘋的、狂的、癲的!”

    “你可知道?可知道?”末楊的淚猶如潰堤之水、隨着笑聲轟然而泄,“當日他曾說過要納我做了貴妾、甚至還說要娶我做了恪王妃!當日他曾爲了我要退婚!當日那瘋婆因妒成狂,一把火燒了恪王府......”

    “啊?!”聽見這等聳人之言,那女子竟然被“驚”得一跤倒地,眼中全是狐疑與駭怕,“竟有這等事?這......這這!”

    “怎麼沒有這等事?!當初哪個不知有這等事!”末楊嘶聲咆哮,“誰知還不曾過得多久,我在他眼裏竟成了個鄙陋不堪的!他要我跪在大庭廣衆之下與舊主賠罪、極盡地羞辱我!也再不提娶納之事。”

    “我曾是花了多少心思揣摩他的喜好、細糾他倆的不合!從一首曲子到一架琴,從一個稀奇的色到一張特別的紙帛,從那瘋婆子與他說話時他的神色到他聽見何種言辭時尤其心軟......哪一樣哪一樁都是爲逢迎他而苦心記下的,終於都是白費了心思!”

    “你當我爲何要分了一半伺候他的活計給你?因是我厭他!恨他!恨他怎麼不死,而今與他多呆一刻都是如萬蟻爬身.......”

    看着終於被淚溼透的遮面黑帛、看着末楊的兩眼中散出的絕望之色,地上那女子感同身受般地也滴出了淚水,喃喃道:“他.....他始亂終棄、背信棄義,姐姐確是該恨的!”

    或許今日是“勸人不宜”之日,這人言語方歇,末楊又一次嘶吼起來,“哪個要稀罕他來?!我心裏又何曾有過他的一席之地?若不是主子要我去離間他與那瘋婆,我哪裏又會看上他這等傻子?!”

    “可他不要我主子便要生氣!你可知我心裏全是主子、只有主子!與主子相比他一個恪王又算得了什麼?狗屁不是的東西!”

    “他害得我好慘!害得我好慘!他害得我失了主子的歡心、害得我失了與主子的來日,害得我、害得我......”

    末楊咬牙切齒,忽然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黑帛---只見她面頰上兩道斜紅般的疤痕粗曠扭曲、見者顫慄!!

    “你看!你看看!“末楊又一腳揣向那人,喊她來看,“這便是主子賞我的!因他不要我而賞我的!故以你說,我是不是該恨死了他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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