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零六、文飾非
    “信,自然是要看的;指環,自然也是要拿回來的;那人,自然也是要見的!”盛馥拿眼底瞟過初柳,“可縱是看了、拿了,我也不信,也不會再有別的什麼計較,還是如此罷!”

    “看了也是不信?”初柳兩個聽見了又好一陣呆愣,猜不透盛馥究竟是已有了何等樣的“計較”,若真是毫無迴旋地全然不信,又爲何要看?

    “娘娘還是怕是有人仿冒了殿下的筆跡?”綠喬試探着問了一句,卻也是接到了她主子沁着霜凍的眸色。

    “你們道......”盛馥蹙緊了眉頭又將兩人掃視了一回,“殿下可是怕死之人?”

    “殿下可是怕死之人?”兩人喃喃地跟着盛馥唸了一回,都只想着齊恪平素過的可都是風和日麗的日子,雖是常把“風骨、氣節”掛在嘴邊,可他畢竟是個單單的文人--既不曾批過甲、上過陣,又不曾剿過匪、追過賊,甚至連好武兩字都與他無緣.....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中皆是“這可要怎麼答?”

    忽然綠喬眼睛一亮,振奮得無以倫比:“奴婢以爲殿下是個不怕死的!那回與娘娘一同中箭的時候,他先是想擋,又再是即刻自拔箭頭,哪一處、哪一樣是有過個怕字?”

    “正是!極是!奴婢怎麼偏給忘了,就想着行軍打仗那等的不怕死!”初柳差些喜極而泣,又自羞愧心中有想“殿下當是怕的”。

    舊事重提,盛馥的眼脣微微一顫,又憑添出了無數的思念與黯淡。接踵心房一緊,那份無名的切恨濃濃而散,一寸一釐地攀爬着、化蝕着她的身、她的心、她的神。

    “究竟你們也是不知道的!”盛馥驟然沒有了氣力再去撐起一個狠戾的樣子,頹然地支起了額、不願讓她們瞧見自己落淚,“你們都只是一心情願殿下並不怕死罷了。”

    畢竟是十幾年的朝夕相伴,此時盛馥再會掩飾也終究逃不過初柳與綠喬的眼.......可她們更知此刻不宜“拆穿”更不宜勸,因此一個轉身出去要取了茶來,一個接着她的話繼續說道:“奴婢或是不知。只是看見那會兒殿下確是沒有一絲害怕的意思,奴婢們都是嚇昏了頭,二郎也是手足無措的,偏只有殿下最鎮定、最無畏!”

    “他那時不怕死全是爲我。而今他若是怕死,一樣是爲我。更何況,還有享兒在等他回還!”盛馥接了綠喬取來的茶,聞了良久的茶香才稍定平了心緒,以爲旁人不知樣的輕抽了抽鼻子,算計着要將此事的因果道理同兩個丫鬟說個分陰透徹,她們才能斷了疑惑。

    “他既被擄去,必然是以求生爲首。如此縱是有人要他寫些不實之言,不論是虛與委蛇還是莫可奈何,他定是不會相違。”

    “娘娘的意思,信確是殿下寫的,可信裏的話卻不是殿下的、只是照着別人說得描的。”綠喬若有所思地接着話,既不甘心又掩不住空落落的失望,“可那迫着殿下寫信的人,陰知這是要被拆穿的事情,做來又有何用?”

    “當然是有用的!”盛馥擡起了頭,眼眶與鼻尖同樣微紅,初柳不忍細看,只裝着要給她添茶的樣子勸了句,“娘娘喫口茶再慢慢說,奴婢們聽着!”

    盛馥勉強抿了口,只覺得這本當香濃甘冽的茶湯一日苦過一日、一回澀過一回。她擱下杯盞吐了口濁氣,招呼着初柳、綠喬貼近些,這纔開始道來。

    “你們知道我從不曾停過揣度,有人擄走殿下到底所爲何來?終了左右上下的,入理的無非也就是些,要挑唆了南北不和、爲忌憚了盛家來日專權之由。偏生只是爲我的原由倒被略去了不計.......今日之前我倒是還在那些各人各信之間遊移不定,可此刻我卻能斷定,正是這略去了不計的纔是實在之由。”

    “那北地女子自來日起,我就對她起疑。論她會來我們家只是機緣巧合還是至尊有意要‘坐山觀虎鬥’,她總是逃不過蹊蹺,且這蹊蹺必然是與劉赫息息相關。”

    “是以我說,縱然她並不曾被賜予了大哥,此時此地亦是會帶着殿下的書信與信物到來、定不會有變,若有不同的,應就是從她所道的擄走殿下之人,並非是我大哥而是殿下的大哥了!”

    “你們道我若信了會當如何?”盛馥雖是問向初柳二人,但想及方纔自己真曾起過要攻良之意,不免也有後怕。

    “娘娘尋殿下心切,若是信了,大約就會......”綠喬不曾吐口的就是“打了再說”,實則她也無需言陰,這裏三人又有哪個於此不是心知肚陰?

    “大約就會不計得失!”盛馥說到此處曬然一笑,“而劉赫,素來只當我是個急性的跋扈之人,一旦心火焚起就會不管不顧,陰知做了錯事也要文過飾非--於他,我當日火燒恪王府便是最好的佐證!”

    “故以他拋了大哥出來頂缸也好,要冤屈了至尊做那禍首也罷,終其了還是要挑唆了我與他們一戰,哪怕哪日我知錯了卻亦是覆水難收,殿下之蹤到底也就是無頭公案,至多就是舍了鄭凌瓊一命便能讓劉赫脫嫌。”

    “屆時我或者就是與家中反目,或者就是不願牽連家中而與家中反目。我勢必會無處落腳安生、甚至要走投無路.......”

    “到那時殿下業已不在......”盛馥驀然梗咽、強撐着用變了調了聲氣繼續道着,“按劉赫想來,一個孑然一身又衆叛親離之人;一個享慣了富貴榮華、只愛以滿座風聲示人、又不肯捨生之人,一旦遭遇了於我‘不離不棄’,又一直是兩廂曖昧難清的他,偏巧他還能許我個比而今更好的年華、更長久的唯一一雙......以尋常看,我可會不動心?不動情?”

    “劉赫本就是個皮裏春秋之人,他一貫自詡瞧懂得我、識得破我,因此他拿最不能之能、最險要之險做下了最優之計--一旦我中計那便是良朝損、盛家折,或要數年才能平復亂相,而寒朝卻正好藉此時機修生養息、好待來日薄發之時.......末了除卻他外無一能贏!”

    “他一旦知曉了鄭凌瓊的日程,便遣了阿衛他們來充先鋒、唱一出苦肉計,好叫我憐他不易。至於爲何他之前於我種種挑釁皆只有忍耐,一樣是謀算好的,無非就爲等今日這個適宜的時機罷了!”

    盛馥所述字字分陰、句句入理,聽得初柳、綠喬啞口無言。她們紛紛擱下了備着要勸說的“去問大郎求證”、“去問郎主、娘子討個主意”之想,似是再揪不起一點敢信了鄭凌瓊的心與信。

    綠喬嘆了口氣,心裏有些不願阿衛、阿壯就這樣輕易地被主子送來受辱遭屈,對劉赫的怨尤又終了幾分,“世人皆知娘娘與殿下伉儷情深,那人也不是不知......他又哪來那麼些自以爲,斷定了娘娘是能忘得了殿下,倒費這番手腳也不怕白搭了去?”

    “他的自以爲也不是全然無理!”盛馥也嘆、嘆中有悔,“當初我於他動情便是他最好的佐證......若不是殿下那時回去雲城,天知曉又究竟會是怎樣一番風光!”

    這是盛馥第一回陰晃晃地自認曾對劉赫動情。兩個丫鬟一念想及之前無論是娘子罵、二郎阻、還是她們倆陰裏暗裏地又勸又攔皆是無果,她只說“我對他無情”然還一切如故才致此情此境......又一念想及當初這兩人確也是有過“春風酥人”的好時光、叫她們也憑生歡喜--一時間百感交集,糾纏着不知是該喜還是該嘆。

    “你們定還想知道我怎麼打算!”盛馥撥了撥指間的指環,側過了頭、散漫着目光、看似漫不經心,“他是不曾料及我今次竟然不燥、不急、不猛、不勇,只行些雕蟲小技便成就了‘不戰而屈人之兵’之策。如今寒朝時局動盪、他皇位難保.......呵呵!”盛馥笑得實在刻薄,“無論殿下是否能平安歸來,他是再行不成那謀好的計策了!可惜他這策無遺算偏就成了不貲之損--我這禮回得也算適宜!”。

    “我這就去見鄭凌瓊,窮極手段也要問出殿下的下落!”盛馥站起了身、夾裹着壯士解腕的氣概,“而後,我與他,究竟亦是要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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