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零八、飛蓬念
    既是要走,初柳問罷了“信與信物可是妥當帶好了?”,再取了塊帕子出來,交代鄭凌瓊遮了面再走。鄭凌瓊也不問爲甚,接過了就比劃着要拿帕子紮在臉上、只露了兩個眼睛出來......可惜帕子小了些,終究不能。

    “你只遮住些就好,不需弄出個流匪的樣子來倒讓人看了驚奇!”初柳忍不得搖頭太息,想這朵奇葩還當真是“奇”--怎麼從來就不拿自己當“天人”來待?無有一點自我尊貴的樣子?

    “我是想着這一身男兒妝扮的,若舉個帕子遮着臉豈不是更要讓人驚奇?”鄭凌瓊扭捏地舉起了帕子,“不知道的,還當我是個哪個有龍陽之癖貴胄的寵.......”

    “既是不知道、不認得的,隨他們怎麼以爲又有何干?”初柳被窘地只能去想尚好來的不是綠喬,不然這一愣、一橫、又都是能說會道的兩人,恐怕是要你來我去地撕扯到天陰也未可知。

    “快些走罷!莫讓王妃等久了!”初柳估摸着綠喬這會兒已是傳罷了令、撤盡了人,推開門張望了下,便招手讓鄭凌瓊跟着她走。

    到底是要去見盛馥了!到底是要去見那個能讓自己從心坎裏生出恐懼的恪王妃了!一息前還似有匹馬一麾之勇、急着要娶去的鄭凌瓊驀地就被抽乾了勇氣,艱難地舉着腿,慢慢地拖行在初柳身後。

    “你快些!”初柳回頭催促着,絲毫不知鄭凌瓊如今每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自己的心上--她是越走越慌、越走越怕,心驚肉跳到宛如正去赴死。

    “啊呀!”鄭凌瓊忽然驚呼一聲,駭得正拾階而上的初柳一個磕絆險些一跤跌下。

    “你作甚要大呼小叫的?”初柳白了臉回身問她,“怕是一幢屋子裏的人都聽見了!若想闖禍尋死的,你還不如即刻就撞了牆去幹脆!”

    “初柳小娘子先饒了我這回。”鄭凌瓊顧不得遮臉,放下了手就去扯住初柳,“我纔想起,我們是串好了供,但若恪王殿下給王妃那信裏不打自招了呢?”

    “呀!”初柳還真是是驚慌得不輕,“果真是不曾想到還有這出。按理說殿下也是不會如此......可若萬一殿下又犯起了癡......”初柳逼着自己生出了急智,“你便說你並不知道那被畫花了臉的人姓甚名誰,終歸你自己說的那裏也並不用名字......因此你只一萬個不知她是誰就罷了!”

    “這個主意妥貼!”鄭凌瓊又啄起了頭,“我只說不知道她是末楊就好!”

    見鄭凌瓊似真傻又像裝傻的,初柳即便不想再與她置氣也忍不得橫了她一眼,“這樣渾說全是爲了我家主子不再添些堵心的事,你莫要以爲或還有別的......我勸你也少把那賤婢的名字掛在嘴邊,若說順了,一不留神可就會溜了出來。到時王妃要因此治你了罪,可是誰都幫不得你!”

    “知道了!記下了!若說漏了,便只得我一個沒意思的!”鄭凌瓊忙又用帕子遮了臉,一雙眼看見初柳婀娜的背影又款款而行,沒奈何只能又邁開了“鐵腿”!

    “我見他夫君、那正兒八經的王都不怕,見個王妃又怕什麼?!”鄭凌瓊自我鼓舞着,“再說那‘怕’也是之前我寄人籬下之時,現如今的,我可是爲了送她夫君的纔來,她當謝我,我也再不應又怕!”

    “可我就是怕啊!”可惜寬解無用,鄭凌瓊就要哭了出來,發急了只會跺腳,“真不敢想若是劉赫也在、這一處集全了他們倆.......我大約是要怕到活不成了!”

    “你又做什麼?”初柳聽見異響又起只能又止步旋身,眉間是滿滿的不喜。

    “我只是又忽然想起,那.......那喬裝用的、被我撕下的臉皮就這般扔在那處,可會有不妥?”鄭凌瓊當然不能實言以告,便滿世界地胡亂抓起籍口來,“當時我當小娘子的面兒、還有那滿臉像人欠了他多少金銀不還的那個、那個長得還算俊俏的禁衛打扮的郎君跟前,撕下那臉皮時,可曾嚇着了你們?”

    “不需你來操心!”初柳繃了臉、答了句是是而非之言就再不理她,挪步倒比方纔還快了些。

    “也是!能在這裏伺候的,定都是貼己的!”見初柳不勝其煩,鄭凌瓊訕訕地接了句,就想着要尋些別事來錯開自己濃之又濃的駭怕之緒,免得自己未見盛馥便已癱倒在地。“雖是換了袍穿、還着了滿絝想做個清素模樣,可這料子也仍是織錦的、還哪處哪處都鑲了裘!再看這色配的,茶色夾着杜若,與她笄上的胡寶相應成趣......只這一份,她這日子就應是比末楊強過了不知幾千裏去!”鄭凌盯着初柳的背影不停琢磨、又羨又慕,“說起來她們還是到了邊關、時時刻刻就要打仗的、也就是爲了打仗來的,可她這衣裳首飾倒還是與在家中一樣講究、可是一點都不曾將就!偏她還只是個丫鬟!”

    “怪不得單憑恪王殿下衣裳裏抽出的金絲都能那麼值錢!”鄭凌瓊嘟噥出了聲,想要掩嘴都是不及。不料初柳既不停步也不訓她,隔了會才幽幽地道了句,“那事兒能不說你便不說了,免得王妃聽了心酸!”

    “確是!夫君的衣裳都被人絞得稀爛的,哪個娘子聽了能不心酸!”鄭凌瓊點着頭了結了這個話題,正愁着又要尋些什麼來想來說--忽覺腳下一平、眼前一亮、身子一長.....

    “前面就是了,你記着我說的、且要尤其仔細些!”初柳予了鄭凌瓊意味深長地一眼一言之後便再無拖沓,一聲“娘娘、人帶到了。”之後就推門而入,立在一邊只待鄭凌瓊隨來。

    “這廊也是太短,怎麼這幾步都走完了?!”鄭凌瓊怕到極致便是渾噩,只怨道起來路太短、短到讓她不能泰然,“且是人都不見一個.......害得我連一個俊俏的南地兒郎都不曾看見,又有什麼意思?”

    遐想未斷,倏忽一個杏色身影飄立在了鄭凌瓊跟前,壓低了聲音就斥,“你這人只在門邊夷由着做什麼?難道還要讓王妃出來相迎你不成?”

    鄭凌瓊非但認得來人就是綠喬,更知道她原與初柳一般、鐵定是她得罪不起之人--何況綠喬與初柳相比更是伶俐難纏......一旦被斥得醒了神就急忙擺手自辯:“不不不、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到了這裏不知拜見王妃,只還遮着個臉發怔,仍是一點不知體統禮儀!”“幸好”綠喬又只斥了幾句便着緊着趕她進去,鄭凌瓊苦着臉、寒着心,真恨不得綠喬再多罵她幾句、多斥她一會兒......

    一股冷冽的幽香飄蕩蕩愈來愈濃,可鄭凌瓊嗅到的不是香、聞見的不是醉--那木樨香蹂躪着她的意、踐踏着她的心,滿當當地、只給了她鑽心的懼與惶!

    “撲通”一聲,鄭凌瓊軟到在地,暈眩眩地並看不見盛馥是在何處、她又是在跪在了哪邊......她哆哆嗦素地探手到了胸前,只憑着一股無意無識的蠻勁取出了那個日夜貼在心口的包裹,巍顫顫地憑空奉上。

    盛馥看着一個腌臢之人拖着腿一步三晃地進了內室,幾不敢信眼前之人就是昨日裏那豔俗有餘的北地奇葩。她瞧着是那般疲累、那般困頓,當真就似是捱了苦、拼了命奔襲而來的,哪裏能讓人揣摩出一絲刻意、一毫假裝?

    “哼!”盛馥轉過頭去冷嗤一聲,“既是做戲、必得是做周正了,他們又豈肯被人小覷了去?”

    “娘娘!”初柳自膚粟股慄的鄭凌瓊手中取過已是見過一回的包裹,再奉到盛馥跟前,“殿下的信!”

    盛馥雷鳴般旋首,雙目直射那白色之物--“這是殿下的衣裳!”盛馥喃喃而語,禁了再禁、還是禁不住陣陣震顫接踵而來。她摒着氣伸出手去,一觸間竟錯認那團尚溫的綿軟就是齊恪的肌膚......瞬時劈手奪過抱起、捂緊在了胸口牢牢不放。

    “娘娘!”初柳、綠喬一左一右地侍立在旁,只憂心盛馥悲到極致又生出什麼萬一來,只得邊擦着淚邊勸着,“娘娘可是要先看看殿下的書信?”

    “看!”盛馥雖是說看卻仍是遲遲不肯將包裹鬆開--她竟還將包裹托起了些,好讓自己的臉頰枕於其上.......

    “什麼烏糟糟的臭東西!”須臾間盛馥臉色大變,惡狠狠地將包裹扔擲在地,指着鄭凌瓊就厲聲嘶吼起來、真真是暴戾恣睢“將這人拖出去即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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