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四十一、藨蓘功
    盛爲於劉燁只知不熟,幾面間見他沉穩、雍容,這“表”倒與初識時的劉赫大同小異,因此只當此一與劉赫一處長、一處大的“殿下”,其“裏”也該與劉赫相仿--定是劍戟森森。

    而今劉燁一“急”之下,將可蔓延半壁江山之“雪”只凝成一盞之水且還和盞托出.......正中下懷之後,盛爲還因此更生出了些豪情與慚愧。

    想盛爲秉性本不喜作態扭捏,素日裏裝癡弄愚,扮潑耍賴地只爲更稱“二郎”之實,並非表裏如一。看他常日裏結交的摯友多是些爽快乾練之人,便知此乃是“人以羣分”之相......而今他眼睜睜看見劉燁坦率、痛快,意外之外更覺振奮--險些就要將一個“好”字衝口而出。

    然他不曾!他深知而今之態堪比“兩國交鋒”,所有的拉鋸搖擺都只是爲了遵循那“斡旋之道”.......他時刻記得初入仕時盛家郎主曾教導於他的“人急迫時爾更不可急,然也切不可過於怠慢”,略一思索便藉了“此處寒冷不算,二郎而今更是腌臢邋遢,不如我們一同歸去,待二郎梳洗更衣後再來拜請殿下賜教?”之由,窘得劉燁不得不應。

    “而今快入隆冬,江岸泥土乾燥,盛家二郎隨跌了一跤,然也不曾沾得多少污垢,爲何他定要洗漱更衣?”劉燁看着三步一蹦、疾速而去的盛爲,問着隨在身後的阿衛,“雖說孤知此二郎絕非尋常之輩、更非紈絝,然他行經如此,還有、還有身上那股濃濃異香,倒讓孤又拿捏不準......如此緊要之事與他相商可真能妥貼?”

    阿衛聽了一愣。他一想劉赫既已告訴了劉燁盛爲是何等樣人、又愛怎生行事,二想盛家二郎今日所攜的香氣並不濃烈、也看不出是敷過了粉......怎麼殿下就突然生出了忐忑?

    “回殿下,他們一家都是異香撲鼻的!奴才早就聞慣了,倒再不覺得什麼。”阿衛邊琢磨着邊回了劉燁,“在此處已是好的,在雲城那會兒,慢說是人,就是他們的車駕遠遠兒地還沒到呢,香氣就早已蔓了過來。”

    “孤知曉恪王妃是獨愛木樨香的。”劉燁忽然滿腔滿腹都是那香氣--好似是來自於那日初見的盛馥,又好似是來自於劉赫的酒.......

    “那木樨香也不是尋常的木樨香,獨一份兒,再沒一樣的。陛下就算知道煉法兒也不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奴才們就愈發......”阿衛想起那日來尋綠喬時做的“水晶糕”心下也是黯然,“盛家二郎用的香亦是獨一份的,奴才只知道是拿些珍奇樹木調配出來的,倒與恪王妃並盛家大朗只愛蘭香的執拗不同。”

    “那他的心性也應是與長兄與長姐不同了?”劉燁帶着幾分好笑問了個弦外之音,忽然就對着幾乎已再不能看見的盛爲背影“呀!”了一聲。

    “阿衛,盛家二郎可習武?”劉燁站定了問。

    “回殿下,奴才不知!”實則阿衛知道,然既然那主子不與這主子說道,他便定是不知。

    “孤步伐不慢,而他卻已不見!”劉燁指着極遠處一個只依稀可辨的黑點,“且若他嬌柔,又爲何不挑有兵衛守護之處而去,只來這荒僻之地......定是有武傍身卻不肯露,想他平日裏示人是那般模樣,陛下也確是難以知情。”

    “原來殿下是說二郎跑得快啊!那是因爲他自幼被恪王妃追打得多了、練就的。奴才都是見過恪王妃攆着他又踢又打、又撓又扔的,不跑快些怎生還能保得不傷?盛家二郎可也是最在意容顏之人。”阿衛轟然而笑,莫名就編出了個不算是謊的由頭,總之就是不想讓劉燁猜疑劉赫不曾“無言不盡“,“且他一直立志要做‘隱士’,有心事時就獨愛荒僻之處,也是一貫的。”

    “恪王妃追打他?”劉燁哭笑不得,怎生都不能把冷厲的盛馥想作是能與幼弟嬉戲追鬧之人,“恪王妃不是一貫冷峻的麼?”

    “她哪裏就一貫冷峻了!”阿衛唏噓之下連敬語都是忘盡,唯剩感嘆,“除了驕矜些、跋扈些,當初之她可也是個有趣之人。別出心裁之想可以層出不窮,調皮之時笑起來也可是肆無忌憚。......那陣兒連陛下都是開朗了許多,奴才們只以爲從此陛下或是能敞開了、再不整日鬱郁沉沉的,誰知道而今又會是這樣......”

    “原來如此!還是有相似之處,難怪陛下斷了一心一意、騰然叛了舊心......”劉燁豁然開朗,原來那“盛馥與鄭凌瓊天差地別,耀焱怎會心動?”之惑也解了稍許。

    “殿下說恪王妃與誰相似?”耳尖的阿衛聽間了劉燁的喃喃自語,興起之時就更忘了規矩,“恪王妃與原來府裏那幾位娘們兒可是一點無有相似之處,不是奴才不敬,哪個又能比她?殿下說得不準。”

    “孤說的並不是她們!不提也罷。”劉燁並不想提“鄭貴嬪”三字,更不願認了“不準”兩字,一回神但覺自己與阿衛就如同兩個市井長舌在這裏絮絮叨叨,須臾侷促。

    阿衛眼見劉燁面有難色,其內又夾雜有愧,驀地就知道是自己會錯了意--原來劉燁說的不是旁人,正是鄭凌瑤、鄭貴嬪--陛下自幼的心愛之人。阿衛得知劉燁與鄭凌瓊頗有淵源並不長久,然他心中深種“若不是鄭貴嬪教唆,二孃、四娘也不至於叛主慘死”之想,再加上眼見當前劉赫於那“一模一樣”之人厭嫌之極,少不得就藏不起不削之意。

    “殿下!別的奴才不說,僅說恪王妃把兩個丫鬟養得跟高門女郎似得、對旁的奴婢家僕也是從不計較財帛.......就此慷慨落落一項就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更何況是那連心腹出嫁都只送一支銀簪的人?是以不像、真不像!”

    “嘟!”劉燁越聽越覺得不成體統,板下臉來就斥阿衛,“幸而你小子不是丫鬟僕婦,不然只怕是要教壞了主子,整日只做搬弄是非之事!”

    “殿下教訓得是,原是奴才的錯,不該妄說。”劉燁雖斥卻不是真怒,阿衛雖自告之罪亦不是真慌,他跪下了就道“奴才見着殿下親近,是以就失了規矩、禮法,殿下若要冶罪,奴才絕不敢叫屈!”

    “罷了!”劉燁瞥一眼阿衛,想到如今種種原就是因爲自己“多思多事”而起,當然不會當真苛責,“起來罷。有這等閒時告饒賠罪,不如多說些陛下還不及說與孤聽的盛家二郎、恪王妃之事--大事當前,孤也好有的放矢。”

    “謝殿下!”阿衛竄起來就問,“殿下想聽什麼只管問來,奴才且不記得陛下還有什麼不曾說與殿下聽的。因此殿下問了奴才才知要說什麼。”

    “呵呵!”劉燁訕笑一聲便率先而行,“當真是好奴才!快些跟上了,孤好來相問。”

    就此兩人一路走,一路說。一個忘記了先前於盛爲之疑、之不快,一個忘記了他本該是去解那疑、解那惑,只答着劉燁的零亂之問,且每每都是如數家珍般的扯出甚遠......

    “誰又在背後絮叨二郎?!”此刻方纔淨罷了手、臉,只着中衣的盛爲但覺一陣耳熱襲來,憑添了煩躁。

    “想是念哥兒想念二郎了。他日日被圈在王妃處讀書寫字、吳想又不曾來,奴才幾個弟弟看見了王妃又是大氣都不敢喘的,他無人嬉鬧,自然想念二郎快去‘搭救’了他出來。”財寶舉着一件淡琥珀色錦衫回着話,神情甚是糾葛,“二郎當真不沐浴?不沐浴就更衣?”

    “是!二郎不沐浴!不沐浴就更衣!”盛爲張開雙臂示意財寶“快些伺候”,“只是髒了外衫而已,無有大礙,你哪裏來的這些羅唣?”

    “二郎變了!”財寶不得已爲盛爲穿上大衫,瞧着竟快要落淚,“若在以前,不說是跌了一跤,縱是蹭到了什麼、挨着什麼,二郎也要沐浴、洗髮,從不會馬虎一絲。而今怎麼就落魄到要這般邋遢了?”

    “你個奴才!”盛爲佯裝要一腳踹去,“事急從權!二郎不能誤了要緊時辰,且如今我們好比是行軍在外,自然要能多挨些疾苦,且誰落魄了?又要你來唏噓作甚?”

    “隨意二郎怎麼說,日後到家了可不能再是這樣,奴才頭一個受不住!”財寶氣哼哼地又遞上了一隻用金線描有玄魚的白玉小冠,“好不好地又去吹那江風,滿身的水腥味兒、二郎再多配幾個容臭也是蓋不住,奴才不信二郎竟是聞不見。”。

    盛爲戴罷了冠,舉起雙臂左聞右嗅,果然覺得有絲絲腥氣正鑽鼻入腦、讓他很是不快........“然此刻再是嫌惡又能奈何?”盛爲自嘲一問,只拋下一句“聞不見”就欲往盛馥房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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