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四十四、迷離相
    劉曄聽罷哈哈而笑,擺了擺手,道:“讓盛二郎見笑了!若此些字跡無一是真,在陛下與孤之前或尚可矇混,然卻怎能逃過良朝至尊的法眼金目?且盛二郎適才也曾提及,良朝至尊於筆墨之道是乃世間翹楚--孤豈敢放肆造次致此?”

    “不過,若連盛二郎都是難分難辨,想來世間無人是可輕易看出端倪紕漏!如此甚好!大好!”

    劉曄是當真難掩喜悅之色,兩顆眸子不斷在盛爲手中及案上的信札間騰來挪去,話說罷了笑卻不收。

    “孤也不願再讓盛二郎糾葛,就此來說--除卻二郎而今手中之信,其餘等等皆是宇文雍親筆親書,無一是假!”

    盛爲揪然作色。劉曄所言雖是他“料定”之果,然親耳聽得了還是難止駭然。他駭的是而今劉赫身畔之人看來皆只是武夫之流、不該有此“神仙造詣”......

    “難道是劉赫早就有謀?難道是劉曄有備而來?難道是他們這些北朝之人早已未雨綢繆--那麼盛遠擄走齊恪究竟是他一己之爲還是受人愚弄攛掇?那麼劉赫所說、劉曄說道是否皆不可信?眼前諸事是否暗裏另有千秋?而僅是我們無察無覺?”一時間盛爲思如潑墨、漾漾難收,連同臉色都如了墨般暗暗沉沉。

    劉曄見盛爲神情陡然晦澀,一知其心而今定有疑惑深不知幾何,二恐他愈纏愈繞、錯生枝節......

    “盛二郎無需多揣。至於爲何會難辨難分到連二郎都束手無措--這便是天意弄人之又一‘弄’。還是幸好、還是好在此‘弄’之好都歸了吾等。近日裏孤每每念及此些,不得不信‘冥冥之中,早有定數’之說!”劉燁長臂一揮、只想揮去了煙霾環繞,只留得陰朗在此。

    “此話怎講?二郎還請殿下不吝賜教!”盛爲當然想聽一聽劉曄之說,他此刻但覺孰是孰非唯有聽了方可一辯,只有辨了纔可一動......自己究竟是“望文生義”還是已“貫通融匯”,豈不是都要從這一聽中來?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劉曄借了一典卻又覺不妥,“宇文雍並不可類韓信,此比不妥,孤還是勿要賣弄玄虛,只着實道來、纔不會讓二郎見笑。”

    “適才二郎曾提起宇文雍曾苦習筆墨之道......然二郎可知那時曾有一人時刻伴他左右、伺候筆墨之事?”

    盛爲盡力思索之後漠然搖頭,心中卻是一凜:“二郎不曾聽過此說,既然二郎不知,想來他人能知者也甚少。”

    “知之者甚少便是對了!”劉曄軒軒甚得,“要說此人一來有心,二來刻意,三來難得竟是天賦異稟......他與宇文雍一般,是爲討好上峯而習,只爲得一青眼,久而久之,在他苦心操練之下,下筆之時便是能與宇文雍毫髮不爽......”

    “宇文九郎!”盛爲大駭,“可是宇文九郎?”

    “正是宇文九郎。此封二郎不能辯別真僞的贗品,正是出於宇文九郎之手”劉曄再不拖沓,點頭稱是,“二郎此刻驚詫也是尋常,若非親眼所見,孤也是難以置信......想當初他還曾仿冒過陛下筆跡,居然也得以矇混過關--可若按陛下所言,只一眼之時,便能仿到如此地步,果然也是世間難得了!”

    “故以說宇文雍這一雙兒女--無論他是否寄予厚望、無論那兩人有心無意,非但都不能助他謀事,終而還皆成了貳臣逆子之流......”

    劉曄一番感嘆聽在盛爲耳中只是“嗡嗡”之聲。驚詫過度之下,他腦中只有“怎生如此?如何可能”之問,他不敢信一個區區庶出、慣來籍籍無名的宇文九郎,原來竟是得天眷顧之人--而他們這些平日裏自詡才高八斗的公子、郎君們居然於此一無所知?!

    “盛二郎?二郎?”劉曄眼見盛爲呆若泥塑,忍不得喚了幾聲,“二郎大可安心,孤所言絕非虛妄.......”

    “哦哦哦!二郎失禮,殿下莫怪!”盛爲連忙告罪,“二郎只是有些神滯,想着此些年非但從不知宇文九郎通文善知,縱連武道也只當他只習得了皮毛而已......慚愧!”

    “二郎說的是那僞信中的措辭用句罷?”劉曄雙眉一挑,在盛爲看來竟有些頑皮,“那是陛下一字一句教着他寫的,倒非九郎通文。”

    “原來如此!”聽得宇文九郎並無有“兼備之才”,盛爲的鬱悶之氣略微鬆動了幾分,卻又生出促狹之想,“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得一鬼才如此,原是可喜可賀之事,然劉、不,你們延帝陛下倒是不懼宇文九郎哪日就會與他父親一般......若他要藉此假傳敕令、聖諭?又該如何?”

    “這個......孤本與二郎一般,也有懼怕擔憂。然陛下道是,東方道長曾給宇文九郎下了血咒--他此生若要不忠不仁,便是會受活煉之苦、生不如死!”

    “陛下道是曾親眼所見,故以確信無疑。且......二郎定然不知,宇文九郎已然婚配,配的正是陛下五娘、不,孤也不敬道錯,配的是陛下修容的侄女,若在原來此刻兩人已過六禮之五。”

    “哦?被下了血咒?還已然婚配?”盛爲又是大駭,“他曾與二郎說過已然脫出宇文氏族,卻不曾說原已婚配、配的還是皇親國戚......”盛爲嘴裏說得是九郎,心中想的卻是那夜劉赫與他坦誠“有五房妾室”之時。

    “呵呵--唉......”盛爲笑嘆不止。劉曄以爲他是爲了宇文九郎,卻不知他爲的實在是劉赫其人其事!

    “罷了!”盛爲知道此時此刻不宜細究這等“末微”之事,他斷然拋開了“劉赫這等潔言污行是爲無奈,還是爲他究竟就是個口是心非之人”之想,又像劉曄道,“殿下,既如此--似是萬無一失,然二郎還是要問,萬一、一旦,我朝至尊還是識破那信是僞......?”

    “盛二郎啊!”劉曄略略沉思之後笑得玩味非常,“盛二郎才高八斗、少年得志,假以時日必成肱骨之臣。然盛二郎可知假以時日之“時日”是爲何用又是爲何?”

    “二郎洗耳恭聽!”

    “盛二郎必然知道‘提刀而立,爲之四顧,爲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之說,雖然不免牽強,然孤此處還是要借來一用,只爲其中那適可而止之理。”

    “殿下之意,那‘時日’是爲二郎修習適可而止之用?”盛爲聽得的確恍惚,甚至有些好笑不削。

    “不然也然!”劉曄擺了擺手又點了點頭,“孤虛長盛二郎十幾年華,此生無他所長,只知奉行‘善刀而藏’之理,只因此理宜人又宜已--想若人人責錯時可適可而止;得意時可適可而止;歡喜時可適可而止;悲憤時亦可適可而止......那世間是不是就可少些紛爭?少些不死不休之事?”

    “同理,若求安寧便要在真假各半時適可而止、不探究竟--世間真假本就多的是視所需而定--成王敗寇不就是此理?且世間太多之事需得平息或是生就之時,本就只要一個藉由、出處,但凡有了藉由、有了出處,便已是大功告成。”

    “若諸事諸行均要仔細推敲考究,試問又有哪一人、哪一事經受得起?想孤區區莽夫之流都深諳此道,跟何況良朝至尊?如此.....二郎可是懂得了孤所謂的善刀而藏之理、知曉了這‘時日’該耗在哪方?”

    盛爲乃是十足的聰慧敏銳之人,到此時哪裏還能不知不懂劉曄話中深意?

    “除非至尊嗜戰,便定不會識破這本就是宇文雍親筆的‘親筆’之書!”他向劉曄抱拳,“二郎受教了,多謝殿下!”

    “孤慚愧!讓二郎見笑!”劉曄拱手還禮,亦是爲“衝殺過了第一陣”而感輕暢。

    兩人正在酣時,財寶與阿衛忽然提壺而來,兩人一頓忙乎中不忘揣摩主子臉色,但見那兩位都是笑容可掬,鬆快之下居然後攜手而出.......

    “不成體統!”劉曄自來此後還是頭一遭飲茶,或是茶湯的甘甜沁入他心,是以連這於那兩個奴才的斥責都是綿軟軟的“不成體統!”

    “久別重逢,也是難怪!”盛爲笑中有悵,“殿下不知當初他倆是曾形影不離......”

    “阿衛確是熟知良朝,是以孤想,有他伴隨我朝使臣去通稟此事,應是妥當。”劉曄只飲了一半,端着杯盞若有所思。

    盛爲正綢繆着要從何問起,既聽得劉曄提了,自然不能放過,“此事乃重中之重之事,此人乃要緊之要之人.......不知殿下擬遣何人去往我朝稟奏至尊?”。

    “孤去!”劉曄將盞中茶湯一飲而盡,活脫脫一派“壯士斷腕”之姿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