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五十四、所誑也
    無胭這廂左一個“殺無赦”,右一個“殺無赦”時,江岸上的劉曄也是險些要將這三字按在了阿凱、阿利身上。

    “孤想去一看,看他們爲何還是不來。”他方纔曾道。

    “殿下不削去。他們必然是要有體己話要說,不然也不能指使我們在岸邊等着,奴才擔憂我們去了反倒討人嫌惡。”阿利更湊近了幾步,“若殿下定是要去的,奴才們陪着殿下去便是。”

    “也是!”劉曄想及那喚作無胭的女子或是不能輕易服衆,若是去了確添侷促。

    “昨夜至今此處人沸馬鳴,我們倒還罷了,不知陛下與恪王妃走時可會讓他人瞧見.....”劉曄又道。

    “回殿下,殿下說憂極是,然卻不用擔心。奴才自到此起,就知此處方圓一里內的百姓被搬遷一空,周遭另還用欄杆圈了、幕布遮了兩人多高。想必此處的百姓都是知道此地不能來。莫說百姓,就說此地那太守、地方的參軍、左軍、右軍輕易都不敢來。”

    “殿下自來此就幾乎日日足不出戶的,因此不知。”阿利又是一口氣回了個乾脆利落。

    “孤確實不知、亦不曾見過。”劉曄點頭,再道“既然此刻無事,孤先在這左近閒走片刻。”

    “奴才們陪着殿下!”阿凱先行兩步再躬身等候,一副“我來開道”之態。

    “孤獨自即可!”劉曄心生怪誕,“爾等不必相隨。”

    “奴才們跟着殿下,不出聲,並不礙殿下!”阿利腆着臉貼上,與阿凱正好成了個“前後夾擊”之勢。

    “荒唐!”劉曄揪然作色,“體統何在?”

    “殿下安危勝過體統!奴才要挨板子、挨罰也都認了!”

    “方纔不是你們道這方圓一里之內無有人煙?”

    “作歹之人可從江上來!”

    “自江上來?”劉曄轀怒,“爾等可是被江風吹暈了腦袋?不知江岸那端方是故土?既是故土,難道故土之人皆爲刺客不成?而且當孤不知今日此處亦然禁封?”

    “回殿下,奴才說的並不是這個。”阿利眼珠轉了又轉.......“南地多的是精通水性之人,據說割一根蘆管含在嘴中,便可潛進水中、是神鬼不知。萬一有這等人妄圖於殿下不利--若是戰場廝殺,殿下可是以一當五,然此類纏鬥,還是奴才們精通些,是以必然不能離了殿下。”

    “哈!”劉曄氣極而笑,指着江面便道,“這等湍急不論,且論今日天寒,孤便不覺有人能敵這徹骨之冷!爾等如此糾纏究竟是爲何意?與其當孤癡傻,不如爽快道來!”

    “奴才們尊陛下令--不可離殿下有半步之遙。縱是殿下沐浴更衣奴才們也得貼身跟着,直至平叛,直至殿下回宮或直至奴才們身死魂滅。”阿凱確是爽快,說着還往懷中掏去,“殿下若不信,奴才這裏還有陛下手書敕令.......”

    “荒!”劉曄急怒之間方要罵一句“荒謬絕倫”,卻忽覺這般“叱罵”劉赫乃是萬不該當。也只是一剎的,劉曄驀地悟到了劉赫爲此要施此“無間”之計--他不就是怕劉曄偷走、自奔了良朝爲質而去麼?

    “唉!”劉曄一聲恨恨,一雙眼更是像要化刀作刃,將那兩個忠心耿耿、死不變通之人“殺無赦”!

    “難道不知這‘和合’實爲‘烏合’?孤若要走,也要待到南軍與舅父匯合之後.....哪裏會是此時?簡直!簡直瘋狂!”劉曄背身而過--分陰是寧追江風也不願再瞧那兩人。

    眼見殿下“殺氣騰騰”,阿凱與阿利四目相接了一回,便齊齊往後退下了三步。

    “你可曾覺得此遭確是有些瘋狂?陛下自投羅網去了南地,南地至尊夫人、親弟的私軍皆助北地勤王平叛?”阿利用眼逛了一回此刻杵在江岸上的稀拉之人,悄聲問阿凱道,“你道,可是比咱比自乞食軍中逃出,比前些年在託林山中做的勾當更是瘋狂?”

    “富貴險中求!”阿凱哼笑着應了一句卻又自覺不妥,“陛下如今也不求富貴,非但不求,還要扔了富貴。我們是不忌,縱然跟着要飯、殺人越貨都是一樣,可有時想起陛下終究是爲了一個求而不得之人,便是、便是、便是免不得替陛下不值!”

    “值與不值咱們說了都是不算,咱們只管忠心就得!誒!你說陛下爲何這回獨帶倆傻小子去,倒將我們留在臻王身邊兒,還將.....”阿利又用目探己胸,“只將這天大的事兒交代給我們。”

    “那兩個乳臭未乾、少不更事的小子!又哪裏能看、不!是護得了臻王殿下?!”阿凱說來似有些嫉恨,可也有些自得,“更何況還要與南邊的這些人打交道,自然是我們比那兩個小子合適!”

    “且十有八九還要調和些大將軍麾下與南地那些人生出的齟齬,你道他們能是不生出事來的?怕是不能?”

    “那確是不能!”阿利點頭不已--他彷佛已是看見了兩撥人在互斥互毆、不可開交,可一想着自己就是那斡旋調和之人,也是頭痛不已,“陸路的這一支還好說,水路的這一支可就是難說難料。”

    “你道陛下把大將軍的兵馬與恪王府的那羣公子哥兒樣的擱在一處,除去能學些水戰之道,餘下的道理,可就是爲了要藉機教訓他們一番?恪王府的麼--愛屋及烏’,一樣的道理!”

    “那些個酒囊飯袋!”阿凱不禁笑了,“陰陰是吟詩作畫的料,又來充什麼勇武之人?陰陰是男兒郎,可我看着都不如那衆娘子軍剛強些!”

    “說起那衆娘子軍,確是比恪王府的精猛得多。”阿利目光揶揄、語氣促狹,“如此稀奇,自你過江來,就沒有少偷看她們操練吧?我也曾看見過。難得李淑媛能挑出這麼些人來,數不少、模樣還都俊俏,”

    “尤其如今他們南邊兒出的統領叫做什麼來這--哦!無煙!你說這名兒嘿!好好個小娘子,雖長得比別個略粗壯些,怎麼就能叫了無煙?難道是不會生火做飯、不能燃得起炊煙?才叫無煙?”

    “什麼炊煙狼煙的?你怎麼不說無塵?說原是法號?是姑子還俗來的?”阿凱踹了阿利一腳,神情忿忿,“人家喚作無胭,那是胭脂的胭!那就是巾幗不讓鬚眉的意思--不施脂粉便是要強過兒郎!說是李淑媛賜的名。”

    “什麼道理這是?!想當初那李淑媛闖宮時,陰陰胭脂金粉一樣不缺、連斜紅都不曾落下。她夠勇武了吧、夠勝過兒郎了罷?又怎麼會讓屬下捨棄了脂粉去?因此可見這無胭定是無煙!是你聽差了罷!”

    “我怎會聽差?”阿凱瞪起雙眼,很是不服,“都要人人與你娘子一般精緻講究纔是好的?”

    “呵呵!原來是我們家阿尚動了凡心了?我只當你在託林寺扮假和尚扮慣了、自當真了,再不想姻緣之事!這回好了,我可能安心了!”阿利說着悶笑不已,笑到掩嘴捂肚,全然不管阿凱幾乎衝冠眥裂。

    “不成體統!”忽然劉曄斥了一句旋身而回,那兩人急忙斂了荒唐神色,再喚了句“殿下”。

    已然決意“孤終能伺機而去”的劉曄看看兩人,想斥卻是嘆氣,想責卻又不忍,想問“你們可是刻意讓孤聽得這些密語”卻又覺尷尬.......終而還是板了臉道:男兒丈夫卻在人後議論女流!不成體統!”

    “不過--孤亦曾見過她操練娘子軍,無胭其人確是英武!阿凱你若當真有意,阿利你若真心助友,該待日後求了陛下去到良朝提親!尊六禮將她娶來。只是,她既是將才,又歷經兩次戰事,南朝至尊與李淑媛是否應允,孤是難測!”

    “殿下!莫聽阿利胡謅!奴才哪裏來的這份心思?看見她三腳貓樣的操練隊伍,奴才不免聯想那時方到託林山時,也是一樣的情形,至多就有惺惺相惜之感,故以多留心看了幾眼,哪裏又跟提親沾邊!”

    “殿下,阿凱羞臊、這才抵賴,實則他是求之不得!奴才先替阿凱謝過殿下!成與不成,奴才們都是沒齒難忘殿下體恤之心!”阿利跪下了就給劉曄磕頭,“殿下既有體恤之心,就勿要再生奴才們的氣,也勿要錯解陛下的一番苦心。於奴才們,陛下與殿下都是一樣的主子,奴才們都是一樣的誓死效忠!實則不管殿下嫌棄與否,奴才們的心思都不會有變。”

    想劉曄自幼受母親管束甚嚴,是以一向自詡謹庸才是他之秉性--至少是當示於人前的秉性。他之不苟言笑,垂紳正笏已是深入“人”心--要知有此“心”可不止他奴才下人、麾下兵卒,甚至妻妾兒女,連他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是以他說話做事從來直截了當、雷厲風行,是以他的奴才兵卒、妻妾兒女每每應對之時也是“不假修飾”、“言簡意駭”......他何曾有過這般“巧言令色”的奴才?!又何曾會聽過奴才的喋喋不休?且陰陰知是不該,卻還心生愉悅?

    劉曄驚覺不知何時起自己竟是變了?不知自何時起他除去愛與“旁人”親近之外,更已有不惜辭藻,偏愛羅唣之好!

    “這亦是愛屋及烏之理麼?不對!不當,應是近朱者赤之理!”劉曄暗自笑嘆了一回。因爲怕是愈發難當那兩人濃之又濃的“表忠”之情,便要略過此事不提。

    “不知陛下此刻已到何處。”劉曄眼望遠方,“千里之遙、幾千之人,縱然夜行晝伏,要不爲人知亦是不易。何況陛下傷勢未愈,那恪王妃看來更是危如累卵、搖搖欲墜!”。

    “原蒼天保佑!原佛祖垂憐!”劉曄雙手合十、誠心祝禱,“陛下既有天命,就不該再受業障之苦--劉曄唯願此事一了,便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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