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六十八、因相依
    此一刻,萬物凝滯,劉赫卻顛倒其間。一片茫茫中,他一息是與梅姝同在梨花林中徜徉,一息卻是正與盛馥同在苾馥苑中漫步;一息是他在微微程曦中匆匆自梅姝的院子而出,一息卻是盛馥正在雲城與他道別;一息眼前是昔日焱羽誅殺闔府之人時燃起燭天大火,一息卻是那日在江畔盛馥要送他“往生”時那熯天熾地的火網洶洶.......

    “她何以知曉?”劉赫掙扎於一片天旋地轉中,沖天的驚愕、震詫反到給了他些許清陰“她又是何時知曉?知曉了幾分?”

    “無怪她於朕有恨!無怪他於齊恪那般牽記、甚至連性命都可不顧。”

    “她此刻震怒是爲戲弄於朕還是真情所致?”

    “東方那時道朕不與他說盡緣由是闖下了大禍,難道就是此禍?然她知曉了便一定是禍?”

    忽然面頰上一片冰冷,凍得劉赫一凜,終回真實。

    “你心虛!”盛馥的一手正撫在劉赫頰上,她此刻的心正是與手一般冰寒,“你心虛,是以無言以對。”

    “朕......”劉赫強斂起心神,想先給了盛馥一個自認並非誑語、又是是而非之釋,“朕從不曾將你認作他人!朕不再喊你梅素是爲知曉了此字的根源!梅素既是專爲齊恪而存,朕何必再用?當然就只知盛馥!”

    “呵呵!”盛馥抽回了手,笑得尖酸冷冽,“你不識他人卻不問我他人是誰?你敢說梅姝二字與你原就是並不曾見過的?陌生的?你於她也無愧?”

    自發問起,盛馥的一雙眸就一直鎖着劉赫、一息都不曾挪過,是以她看見了劉赫險要窒息之詫,看見了他眼中深潭暗涌疾疾,看見了他強行佯作的從容不迫......她只想要看清了那兩個深深烙於劉赫心間的字,究竟是梅姝還是梅素。

    “朕不識梅姝!”劉赫眯起了眼,藏起了一剎的驚惶,“朕於她何愧之有?”

    “你不識,可焱羽認識得。而今普天之下,誰人不知寒朝延煜帝乃是焱羽轉世?因此你還是不知不識?”盛馥的心愈發寒冷,冷到有針扎之痛。

    “我曾想過終有日會與你說穿了此事,也是想過或是一世不提纔是妥當,我甚至想過你或是根本不知........可偏你是知道的,偏我萬不曾想過你連認下之勇都是無有!”盛馥呼一口氣,只覺每一絲盡是痛楚,“你且放開了我!“她掙了掙,“我已是違了倫常、太過了、太過了......”

    可劉赫又怎肯相放?他只將雙臂一緊,愈發裹緊了盛馥。他仍是默然無言,他自覺難表難言而今之意,更是難分難理自己而今是當振奮還是黯然......他在忖,他在度,他在思謀終究要何樣之策纔可解了此局--不如一否到底?顯然是愚魯之策;那麼言不不盡?彰着更是有畫蛇添足之嫌。好不易有了今時,好不易盛馥終於似肯表情,好不易那“再擇”之日或已不遠,好不易“天道”終有歸正之機--難道卻要被“自己”所累、終而空虧一簣?

    “她若於朕僅有入骨之恨,又怎會生出愛意繾倦?”劉赫自問。

    “她不善藏匿心緒,更不會佯作僞裝,是以種種流露皆是真心。既她有真心,朕又何必有懼。”劉赫自答。

    “盛馥,朕恐你驚詫,又懼你恥笑此說無稽,是以從不曾提及,縱然是在朕危在旦夕之時。可而今你既已知曉,那便容朕稱一聲--吾妻!”

    劉赫終於決意要“順天而行”,一聲“吾妻”款款落下--藉此認下了前世,訂下了今生。

    “呵!你!”盛馥只想嗤笑,卻不自知有兩行珠淚正跌蕩而下,“我盛梅素是齊恪之妻,而你所稱之妻--梅姝,只是一縷冤魂,你若要尋她,先自裁了罷!”

    劉赫聽罷有幾絲懵懂。他懵懂兩世一人的盛馥,怎會堪堪將自己一劈爲二,作了“梅姝”與“梅素”之分?

    “還是恨得太過了!”劉赫彷佛頓悟,“或是因爲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又生疑。“然論是如何,朕怎可將此時機棄之不顧?可要如何勸她?如何讓她陰了此一份“天定”更是難違?”

    劉赫緩緩地抱起了盛馥,讓她斜依榻上,繼而四手相牽,四目相接;“盛馥,你可記得朕與你初識之地?”

    “太湖樓!”盛馥道出此地時並無劉赫期許的浮想翩翩,她只看見了那坐於一片灰敗中的冷清之人,心之澀澀想來倒或是相同,盛馥對着那人潸然而笑,“那裏,原來也是與梅姝脫不開干係麼?”

    “盛馥,你可知梅姝亡後......”劉赫謹慎地揣摸着盛馥的神情,不知這“亡”字可會勾起她熾天之恨。卻不想盛馥兀然不動,眼神定定地,並無有介懷之意。

    “你可知梅姝亡後,朕就將她葬於太湖樓那處。朕還曾對天盟誓,若有來世,朕與你必會在此相逢、再續夫妻之緣。果然今世你我是在那裏初識。”劉赫彷佛又看見了那日美得更賽旋霞的盛馥,不禁莞爾,“朕彼時亦曾央天,賜你來世活成個‘霸王模樣’,也是果不然其--是以天道如此、天意如此,更遑論朕心真切--是以你我再歷坎坷,也終難逃夫妻之份。”

    “你那一時不肯認,這一時又在作什麼?”盛馥滯了一息便笑,笑着笑着便有淚珠落下,“你!呵呵!原來真是‘你’,而非焱羽!”她搖了搖頭,淚淌得愈發兇狠了些,“可惜了!可惜我並非梅姝,我只是盛馥!”

    “何差之有?”劉赫替她擦着淚,“你若非梅姝,又怎會得了機緣知曉前世之事?她又爲何能同你一般模樣......”

    “她是冤魂!是厲鬼!”盛馥忽然掙開了手、咆哮起來,“你此時一刻一派情深模樣,難道已是忘記了她是怎生死的麼?你當她來是爲與你再續前情?她是爲了索命而來!”

    “你當助你妄爲、贈你金銀之人是梅姝嗎?是我!是盛馥!你當是盛馥幾次三番要殺你麼?是她!是梅姝!”

    “她來只爲害人!她害得我神魂不清,心思恍惚。若非我還有一點本心,你、甚至是我自己都早就不知死過幾回。可你心念之人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你走!”盛馥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頹然地一指門前,“你自去尋你的梅姝,我自去尋我的夫君。從此,你再別拿我做了籍口,我與你也再無瓜葛!”

    劉赫當然不走!非但不走,他反而又握住了盛馥雙手,情之切切、意之深深:“盛馥,朕與你初識之時只知焱羽是前朝梟雄,無從猜想哪日朕竟會知曉他與朕竟有莫大關聯。朕亦不知太湖樓是爲何地,只是隨性而至......然這無妨於朕傾慕於你,更無妨於朕當初就立下此生非你不可之心。”

    “須臾一天,朕就知道了前世之因,於是你我之間也就成了今世之果,讓朕更不能罷休。於朕,你既是梅姝、梅姝既是你。朕愛你今世亦愧你前生,此乃是兩兩合一的自然之事,因此你怎可斷言你之本心乃非梅姝本心?何故你要分作兩分?”

    “還是你愛恨太過,是以混淆?混淆到要以己爲敵”劉赫紅着眼眶緩緩跪倒在盛馥跟前,“然終究皆是朕之過錯,是朕前世虧欠太巨,故以你對朕恨也是常,愛也是常,要殺要剮亦然是常。朕願付一生來償還於你,可好?”

    “不必了!”盛馥抽出手,意興闌珊,“我或是一直繞不清究竟爲何會與你糾纏不休,然我卻知自己不是梅姝!”

    “我原來或是混淆,今日起卻是不會了!”盛馥擦了擦淚,“你走罷!我而今並不想報什麼前世之仇,你也不必償什麼前世之孽。我盛馥又何必要遂了你們的心願?!都就此罷休了罷!”

    “朕不罷休!天意既如此,朕也不得罷休!”劉赫,“朕亦不會勉強你而今就要隨朕而去,朕依舊會等,亦然會待,待到你自認與齊恪緣盡之時。”。

    再提齊恪,盛馥愈發心虧意疚。“你待不到那日!”她與劉赫說道,“我們夫妻纔是天定的姻緣,你不過是我的一絲邪念罷了!莫與他比,你非但不能相比、更是不配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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