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七十五、莫逆心
    不知是盛馥確是缺眠少覺,還是如今放下了些許“心事”尤其貪安,她這一覺果然是睡得天昏地暗,乃至於於自己究竟是何時上車、怎樣上車,皆是一無所知。

    她不知當劉赫將她裹在錦被中抱上車時,她那兩個丫鬟是何等的窘迫;她不知當得知劉赫將“親駕”車轅而行時,盛爲是何等的焦躁;她不知開拔時見僅有劉赫一人發號施令後,十九叔等人是有何等的不悅不滿;她更不知當劉赫終於不支,“潛”進車來與她“同席同枕”後,他親弟反而下令將車圍攏得密不透風,並傳令道“若有事通稟,先尋二郎”,一勒馬繮就縱身擋在了車駕之前。

    無人去問盛爲爲何。縱連十九叔等再是心有不滿,也知曉“遮醜”纔是而今第一要指。他們哪個不是心中清陰,於此等不可說之事,自家人知曉也就罷了,因是絕不會有人說與殿下甚至任一人聽了一字。可若讓那衆北人知道,終而必然是會辱了娘娘的清名、壞了她與恪王的姻緣,再甚至會起國之紛爭,何止一個茲事體大......

    於是阿衛與阿壯就成了衆矢之的。他們在虎視眈眈中孤立無援,又是戰戰兢兢地趕着夜車,不一會便是透頂蒸白,後脊生寒。

    “哥哥,他們不會將我們如何吧?”阿壯比劃了個“殺”勢,小聲又小聲地偷摸着問着阿衛,“看他們那架勢、眼神,弟弟我可是滲得慌!”

    阿衛又如何不慌?他如何不慌這衆氣衝如牛的”英雄好漢“,一個“不慎”就將此車駕“不慎”墜山--往後王妃是恰好獲救了、許還是陛下捨命相救的,可陛下與他們這兩個小子就......一崩二嗚呼了!

    “我們大軍在前,又是爲了他們的差事去的,並不會有事。”阿衛安慰了阿壯也壯了自己的膽,“想是方纔陛下不肯讓他們出人趕車、那裏坐下了氣,並不是真要拿我們怎樣。我們只需好生當差,你莫胡亂猜想!”

    “喔......可大軍離我們可是遠着。”阿壯掃了眼身後寂然無聲的車廂,“待陛下醒了,我纔敢有膽些。而今只能忍着怕。究竟我還是個奴才,縱然唸了些書還是奴才,可比不得陛下的膽量,那可真是......”

    “你快些閉嘴!”阿衛連忙打量左右,就怕給人聽去了要招災引禍。他趁着月色瞥一眼乘馬走在一邊的綠喬,卻看見她也正好在看着自己。

    “綠喬姐姐!”阿衛只想討好,“要騎得累了,只管上這裏來坐坐。這裏雖不大,容下姐姐跟初柳姐姐兩個還是不難!”

    “統共兩匹馬!倒要拉多少人?”包裹得只留一雙眼在外的綠喬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掉過頭去就再不看阿衛。

    初柳聽見了,知道綠喬是爲心煩所以不耐,而她自己心裏的苦惱也是更添一層--這都是怎麼了?娘娘此去是爲救了殿下,卻也不忌與那寒公子做一做“露水夫妻”?此變來得這般突然,往日裏娘娘有了心事還會與她們一說,可於這事卻是絕口不提,可是要愈發讓人驚慌?

    還有二郎!那會兒他陰陰是與她們一樣聽見了王妃異心萌動,爲何不勸一勸?攔一攔?更莫提那“寒公子”--他雖是於娘娘鍾情不改確是難得,他雖是有勇有謀又肯自屈,他雖是能在困境之下能讓人安心落意,然他終歸不是殿下啊!他終歸是會與娘娘兩散而去......想人常常是不曾得過的也就罷了,可若是得了再失、且是自己當作性命樣的,豈不是等同於要逼着人癲狂?況且娘娘招惹的還是這位本就已着魔的“寒公子”!屆時到了欲罷不能、潰不可收之境,又要怎生收場?

    “這兩匹可是我們北邊兒的好馬!既能負重、又有耐力,尤其能走山路。像綠喬姐姐這樣的,再來十個也拉得。”阿衛偏不知趣似得,冷不丁又躥了一句話來,立時三刻被綠喬反脣反而譏,“北面的終究要回北邊兒去。再者北面好用的,在我們這裏未必就一樣好了!暫時一用罷了,不過聊勝於無,切莫自作多情!”

    “我、我,我並不是、並無有......”雖是看不清臉色,可阿衛這等支支吾吾就足以讓人見其窘迫.......

    “綠喬你不累麼?是以還有氣力說了閒話?都專心趕路罷!這裏越慢一日,殿下就要晚歸一日!二郎說是一夜兩百里,如今這樣爲了娘娘不受顛簸,一夜能走百里都是不能。”初柳聽着在勸,實則也是在怨!若按她想,不如娘娘不去,只二郎去了即可。如今這樣,一則慢,二則煩,三則娘娘也並不會因爲拖慢了行程而安養好了身子,真是何苦來哉!

    初柳一言勾起衆人各思,一時間除了馬蹄車輪聲響,又是萬物皆寂。他們或猜着王妃的心思,或想着日後殿下歸來這三人又是會何去何從,或揣着劉赫“此去”可會有“冒犯”之舉、若有、又當如何處置.......此時車內的盛馥一驚,卻是醒了!

    她是被夢驚醒的。夢裏的齊恪悽清悲涼、怒而不發,只一聲聲追着她問:“梅素爲何?梅素何故?梅素你爲何......”盛馥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終於一頭撞上了山壁......卻哪有什麼山壁?盛馥驀知與自己雲鬢相抵的,卻是一襲溫暖胸膛。

    “爾永!”她當自己還在夢中,怯怯地喚了一聲,卻是無應。

    “爾永?”她懵懂着從錦被中費力地抽出手來,觸了觸了那胸膛--“不是爾永!”盛馥萬分錯愕驚懼,掙扎着就要起來,卻不知自己是被牢牢箍緊,根本動彈不得。

    “這是哪裏?此人是誰?”盛馥陡然清醒,再要掙扎卻忽覺那胸膛熟稔親近.....“且慢、且慢......”盛馥定了定神又感顛簸,她疑惑着往四下一看--香木做“屋”、素緞爲窗,皮裘爲地、錦被爲牀......“這?便是那車駕了?已是上路了?”

    “那麼?!”盛馥仰頭去看--眼前那須青發蒼之人眼凹頰陷,眉蹙脣緊,在朦朦月光下緣何看來尤其蒼茫?

    盛馥的心一緊,愧、虧、喜、恐、憂、戀、煩等等心緒齊齊襲來,將她一顆心拆得七零八落,似是再不能攏起。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這裏還不是思、卻是實--難怪夢中的爾永是要那般。若他來日知曉.......不!豈能讓爾永知曉?當然不能!決然不能!”

    “而你......”盛馥將手撫上劉赫心房,莫名掉下一顆淚來,“谷則異室,死則同穴!你而今這般,可自認是破了此說了?”

    “你終究是狂妄不羈還是豪膽潑天?還只是情難自抑?”她對那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喃喃而道,“你難道不曾疑過你我的莫逆於心或者只是驚鴻一瞥?我卻知曉你我終究還是要異室異穴,是以你自欺欺人又是何必?還是幾日之歡也是要貪?”

    昏睡的劉赫自然不會答她。可他卻又像心有靈犀似得再緊了緊臂膀,誠惶誠恐地猶如懷中擁的是舉世無雙的連城之璧。

    “呵!”盛馥不能不認自己不享這份情濃之意,她甚至挪了挪,只爲讓自己在他胸膛更躺得適意些,“可想我與你一起貪?你道如今你我這般姿態,可像兩尾相濡以沫的魚?”她又淺淺地問着劉赫,“你可知我要答了什麼?”。

    “我之答卻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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