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八十五、困惟謹
    儘管盛馥今日竟作些不需之問,初柳、綠喬也不能起了一點懈怠、厭煩不答。她們非但要答、非但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心示誠,末了更是要“盡忠職守”地“恭送”了主子去到那兇吉不卜之地、踏上那不知可返之途。

    她兩人已是不哭了。一來她們知曉而今的憂恐已遠不是淚珠可以排遣--不論是點滴還是傾注如雨都是無用......二來她們清明,如今自己的肩上可已是擔上了重責--若不能沉穩、若不能鎮定、若不能拿出個老成持重的樣子,主子何能心安?來日何能可期?

    因此當十九叔等掠過她們身畔、操心地喊了一句“丫頭們”時,竟然是看見了兩雙酷似她們主子的眼睛--“主子強撐是有主子的氣力,你倆強撐.....能撐得過幾時?不如哭哭笑笑的,倒能行得長遠!”十九叔言近旨遠,說罷了就朝着正立在林邊路旁“眺望”漆黑的盛馥走去。

    “十九叔可會不肯?他若不肯主子也不能獨去罷?”許是爲十九叔的話語說動,綠喬驟然又生出了“萬一”之想,“畢竟他還不知曉主子的打算,若知曉了呢?”

    初柳都不用瞥去一眼就知道此刻綠喬定是已攥緊着帕子、掂起了腳,伸長了脖頸妄圖想要聽見、望見主子與十九叔那裏的響動正合了她的意?其實她又如何不願?只不過她天生比綠喬多了幾分墨守,是以不會輕易期許。

    “十九叔自站到那裏就不曾動過,頭都不能擡過,只一昧地聽主子吩咐着。你可曾見他有過驚詫、遲疑之色了?既是無有,要麼主子不曾說全,要麼就是十九叔嚴守着莊裏奉命惟謹的規矩--哪怕主子是要去、去做什麼,都不會吐半個‘不’字!”

    “我們孃老子、兄弟姊妹都在莊子裏住着,不管我們在主子跟前如何,要算來歷,我們也是莊子裏的人......”

    “是以我們也不能與主子道個‘不’字,縱是再不忍、再不肯,也只能全然照了主子的意思纔是盡忠。”綠喬聽着初柳的“勸戒”,眼看十九叔抱起了拳像是在說了些“遵命”的話語,一腔希冀轉眼又化飛灰。

    “若是十一叔在可會勸勸?若是我爹、你爹,甚至是老莊主在呢?”畢竟她還是不肯就此認命,捉住了初柳的手臂就搖,“你說可會不同?”

    “你怎麼不說若是郎主、娘子在呢?”初柳亦然拋下了最後一絲盼望,苦苦地一笑,算是譏諷了自己原就不該有那癡想。

    忽而馬蹄聲輕響,一衆小子牽着十許匹馬兒走近了這裏,又將繮繩一一交到了“去人”手中。

    “就要破曉,走了罷!”盛馥只有一聲摻雜着嘆息的輕語,一旦翻身上馬就即刻呼喝而去,再不曾回頭看一眼身後的燈火冥冥、白霜寂寂、深林瑟瑟、人影悽悽......

    “這就走了?”猝不及防之下,綠喬瞬時心顫魂飛,“她、主子,這就走了?還不曾與我們道別不是?”

    “十九叔?十九叔?阿四?小八?”她再顧不得盛馥“不許驚了旁人”之命,一邊發足追趕,一邊大聲呼喊起業已縱馬而去的叔父兄弟,“回來!去將主子攔回來,我們都還不曾拜別主子,怎就可走了呢?”

    “綠喬、綠喬!莫追了,莫追了,主子這是存心的呀!”初柳的淚水須臾復還、猶如春雨一般纏綿難去。她追着綠喬、也似追着自己空惶之心,“依她的心性,是斷不願見這等分離之痛的,是以莫追了,我們只在此處等她與殿下回來就好!”

    “若回不來呢?”綠喬不肯就此被初柳拉住、狠了命似得去掰她的手,“若回不來呢?十幾年的主僕情分,總得容我們好好送送吧?就這般走了?可是太過吝嗇於情義了?你看,這裏還有主子的藥,還有參,她都不曾拿去。哪裏就能這樣就走了?”

    “主子這是、這是......”初柳看着綠喬之前悉心備下皮囊,終究還是不忍道出“主子這是抱着能回則生、不返既死之心,因此這些藥啊、參啊,在她得返之前不過就是些累贅罷了,若是命都不要了,又要這些何用?”

    “我知道!”綠喬淚眼婆娑地看一眼初柳,被抽了骨似得一下癱坐在地。“我知道你要說了什麼,我知道主子爲何這般絕情,我只是、只是氣不過、氣不過......捨不得......”

    “我們、我們即刻就去焚香禱告。”初柳握緊了綠喬那與她一般慄慄而顫的手,“一刻不離,直至主子與殿下回來!”

    “完了完了完了......”

    綠喬一個“好”字尚未出口,就聽得邊上有一疊聲的“完了”頻響......兩人頓時怒從心起、惡由膽生。

    “呸!誰在這裏亂咒?看我不敲碎了你那一口牙、再讓你逐個嚥了下去!”初柳難得狠戾一回,就地摸了塊山石就要尋了人去。

    “初柳姐姐先不着急罵人撕咬,是小子我,財寶!”那頭的財寶慌慌張張地自懷中掏了個物件出來,就着邊上的燈火一點,一股混着奇異光芒的青煙直竄天幕而去。

    “你個浮屍!尋你時不知漂在何處,這會橫出屍來、還滿嘴噴蛆!”綠喬騰得站起身來,也顧不得擦淚,折回身就要先將財寶打了再說,“看我不扯爛了你的嘴!”

    “兩位姐姐,有話好說。兩位姐姐,先聽小子說了緣由可好?”綠喬與初柳步步逼近,財寶只得寸寸後退,一端陪着笑臉一端卻又是真心實意的害怕。他哀想起往日裏還嘲笑阿衛“膽小怯懦”可是不該,悲嘆着如今才見“夜叉、羅剎”真身果然太遲......

    “你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裏放了狼煙玩?”綠喬指着財寶手中香不似香、燭不像燭的東西,只覺自己的心肺同那物一樣,原是被點燃了,“還有你胡唚的那什麼‘完了’?究竟什麼居心?要我看,你就是反了!你既不怕將欺主滅主之心示於人前,我自也不怕此刻就了斷了你!”

    財寶聽罷須臾面無人色!他舉手起來想護着頭,卻不想被那燃着的“香燭”燎焦了一片頭髮!

    “兩位姐姐!兩位姐姐!小子冤枉!”財寶握着那不可撒手的東西都快哭了,“小子知道而今兩位姐姐心氣不順,可也莫拿小子撒氣啊。小子也是奉命行事,不過是貪睡誤了,怕二郎責罵,這才道說完了完了。小子縱有十條命,也不敢這樣明打明地咒了王妃啊!”

    “明打明不敢?暗地裏就敢了?你不過是見王妃走了,一下松神,情不自禁就喊了出來罷了!不是咒又是什麼?”綠喬的一隻手已是招呼到了財寶身上--狠狠一擰,財寶痛得齜牙咧嘴卻不犟脫。

    “二郎呢?可是被你藏起來了?還是,還是你與劉赫可有不能爲人道的事?你總握着這東西做什麼?可是在告訴了劉赫什麼?”初柳眼中厲光一閃,石塊已是挨近了財寶腦門,“還不快快從實說來!你若不說,我可六親不認!”

    “蒼天啊!這是百口莫辯吶!”財寶不是欲哭無淚,而已是涕淚滂沱,他癱軟着跪下,“兩位姐姐講理不講?小子自小在家裏大的,哪裏又能跟北人有了什麼瓜葛?不過就是二郎吩咐小子這般、那般的,你們若有氣,怎麼不尋了二郎那真兇去,只來難爲小子我啊?”

    “你哭也無用!喊也無用!你若不說,你若不說......”初柳的一席話端的讓兩人果然焦灼起盛馥的安危來,生生地就將借人撒氣變作了着實逼供,“你若不說,今日就死在這裏罷!”

    一番拳打腳踢之後,財寶已是鼻青眼腫,卻仍是死護着那物不放。他埋着頭、只顧一氣嗚咽,再不得閒空與她們爭辯說理,至多是再心中暗罵“羅剎、夜叉永不得人娶“,又怨起“二郎也是太靠不住”,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是“鳥啼花怨”、慘不可遏。。

    “啊呀蒼天!都快被人打死了,怎麼就想起這麼個詞來!呸呸呸!可見是被二郎荼毒不淺!可憐我財寶至今不說娶親,就連相看好的小娘子都還不曾得過一個,虧啊!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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