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八十七、翼瓦齊
    盛爲這一個趔趄既是突兀又似必然。一剎的,初柳與財寶同呼:“二郎當心!”,一齊的,那四隻手已雙雙扶上。此刻縱連“遠”在那端的綠喬也已跨步上前,臉上業已換上了焦急之色,可一向“無畏”的盛爲卻連“二郎無事”這四字都不能拿來敷衍--他竟是懵懂懂地、驀然就呆滯了起來。

    要知盛爲並不喜示弱人前,且盛家二郎又何曾當真失態於大庭廣衆之下?他平日裏裝瘋賣癲、裝傻充愣或爲圖樂或爲謀利,可而今之他再想以“笑看荒談”來應對此事--何止是勉爲其難。

    財寶省得如今自己身上這些皮肉之痛遠不能比得主子心中之傷,可他想勸卻是無從開

    口、不得開口。他只得拿自己的身子更抵住些像是會搖搖欲墜的主子,想借此給他添

    些慰藉。他不願再去思想一分那些個有十足“盛家女郎之風”的潑天大事,只在心裏

    拿定了論是生死窮富都跟定了主子的主意。

    綠喬走近了,一伸手換下了初柳去扶着盛爲。兩人打着眼色,意思都要勸解着了二郎則個。初柳一抿嘴,意思“既是我放的箭矢,自然是你來療傷更適宜些。”綠喬回了她一眼,有些嗔怪“你也是說得太急。”

    綠喬搜腸刮肚地尋着能開腔的詞,她想她需得緩一緩適才那劍拔弩張的意思,可待一眼看見似也呆去的財寶,那無名火又蹭蹭而上。

    “二郎可知奴婢與初柳如今也是悲鬱難當?奴婢們雖已不是第一遭聽見這些,可二郎以爲初柳可能說得容易?奴婢再聽又是何種滋味?”

    “可主子說了,這不過是萬一之策,我們原不當爲此氣餒。因此二郎振作些吧!縱然違了主子的意思這會兒追去,也比在這裏杵着要強!”

    綠喬這一頓夾槍帶棒的勸告,實則不過是在說“二郎與其如今焦急震驚,還不如好生彌補一番適才躲起來的過失”。初柳聽見了雖不至驚訝卻還是免不得意外--“不該是先勸勸麼,怎麼還責怪起來了?”

    “哼!”這時盛爲自嗤了一聲,無有不屑、只有苦澀辛酸。他自然聽得到綠喬的“弦外之音”,卻是無奈無曲去和。此些事已是超出他所想所料太多太遠,竟讓他有應接不暇之疲。他一端痛恨自己竟是信了盛馥“我只去撒潑耍賴”之說,不曾多想一步、不曾猜到她竟是要玉石俱焚,一端又自問倘若不躲、倘若追去又能如何?可能變了盛馥一點心思?苦思冥想之下他只得一“不能”之果--既然不能,又何必“絕殺”了她的苦心一片,更添了她的後顧之憂。

    他自知應當將所思所想告訴了初柳、綠喬,他們三人此刻當是同心葉力.......可他此刻卻尤其不願糾纏其間。

    “她可曾說讓你們帶着享哥兒去了哪裏?”他立正了些,挑了句自覺當是緊要的話來問。

    “不曾。主子說無須先想好了、也無需跟任何人交代,只帶着享哥兒走,走到哪處覺得適宜,停下買宅子過活既好。若是短了銀錢,只按驛騎管的規矩,在哪處留下暗信,方娘子見了,自也會按了規矩將銀錢放在我們能取的地方。”但逢“正經事情”,答他的仍是初柳。

    “這學得是大嫂麼?”盛爲神澀意苦,“瘋婆一向自詡穎悟絕倫,怎麼竟到處尋些別人的法子來處事?”

    “她可能想過,享兒既然姓齊,至尊又豈容得他漂泊在外?好了,那是大伯怠慢侄兒,壞了,便是放走了能與他兒爭位之人。享兒生來自帶可攪動江山之力,她居然只託你倆照應--二郎佩服!”

    “二郎是嫌還不夠冷麼?又何必說些風涼話來添寒?主子將享哥兒交由奴婢們照料,自是爲信得過我們自會拿命去護了他。二郎不服,是爲拈酸喫醋還是爲瞧不上奴婢們?也是,二郎將來是要做曹操樣的人物,眼裏自然放不得奴婢們這些卑賤之人。想來這十幾年的親厚不過也是裝出來的,如今纔是本性。”綠喬的“不忍”終究是敵不過“不忿”,絲毫不計自己字字如針、句句如刀。

    “你、你......你!”盛爲手點着綠喬,再不想忍着她那份尖酸刻薄,須臾就想與她好生吵上一吵、鬥上一鬥.......可忽然地,百寶面色廖白地扯住了盛爲的袖管,急得話憋不出半句,只會一氣的搖晃。

    “你做什麼?”盛爲抽出袖子,儘管知道這個奴才是好心好意要來“勸架”,可也忍不得依舊要橫目豎目,“好好的男兒郎,有話不講,東搖西晃地做什麼究竟?”

    “聽!聽聽!二郎聽!”財寶憋紅了臉才憋出幾個字來,“奴才、急得都、都口、口吃了!”

    “二郎無心要聽鳥鳴!”盛爲擼起來大袖,抓手過去就想揪住了綠喬,“二郎有正理要說,你且邊上歇着去罷!”

    “不不不、不是鳥鳴!是馬、馬蹄聲、聲!”財寶急得跳腳,連前嫌都顧不得了,“聽聽、初柳姐姐,也、也聽聽。”

    馬蹄聲?一聽見這三字,那幾人紛紛就成了泥塑木雕,既不敢信、又盼是真!綠喬“啊!”了一聲,驀地撇了盛爲就湊到財寶身邊就嘰喳不停:“素來知道你耳力好,我們不曾聽見的,你都是能聽見。可這會子你要是渾說,可仔細着你的皮!看我不給你整張揭了去!”

    “二郎看,她這刻還兇!”財寶委屈地去尋盛爲,不想他早已躥到了山林邊上,盯着那條只容一馬同行的山路目不轉睛。

    “主子說這路原是隱祕、只爲應急之用,平日裏莊中人出入也從不取此道,也不知道這裏......這會兒竟有馬來?難道是?”初柳嘀咕着也湊近了道旁,一點不覺自己的聲氣竟抖顫到賽過了寒風下的枯葉。

    “難道是主子、主子打道回府了?”綠喬補上了初柳不敢道出的半句,又是激奮、又是駭怕,就此牢牢拖着財寶不放,“你說可是?可是主子的馬蹄聲?”

    “這個......聽不出來!”財寶說罷掩住了頭,只怕那夜叉一個不順又要招呼上來。下一刻想起她擰起臂膀來也是痛煞,索性就地蹲下卷緊,只留個背脊給綠喬。

    “那點出息!”見財寶怕成這樣,綠喬微微有些臉紅。其實她方纔已是想好了,日後必然要給這小子好生添些來日娶娘子的家當算作賠禮,可如今這嘴上卻是萬說不出道歉之詞。

    “噓!”盛爲蹙眉回頭,示意禁聲。綠喬顏色一緊,知道他必是還不曾聽見什麼纔會肅色,一下心又懸起、又拿了財寶來頂缸。“你起來,仔細聽了還有多遠,有幾匹馬來!”她拽着財寶的耳朵將他提起、拉到盛爲身邊,“快些聽來!”

    “二郎聽見了!”說自己聽見了的盛爲非但無有絲毫釋然之色,臉色反而愈沉,“財寶,你道來人之數是爲幾何?”

    財寶方寸聽得粗略,一爲來人尚遠,二爲不得長久。此刻既然主子吩咐,他自然要斂神屏氣地聽得尤其用心--卻不想只幾息他就神情大變,再次結結巴巴地說道不清:

    “太、太多、多多了!遠、遠遠不、不--止跟娘娘去、去的那、那些!”

    “會是誰來?”盛爲一手擋着初柳、綠喬,一手拉着財寶疾速退後了數丈,“除非此處莊主有瑕、有奸,不然該是瘋婆回返或是......父親、母親遣了人來?可若是他們,爲何事先不信?”

    “二郎、要不、不、先避、避開,或去喊了人來?萬一有變?”財寶且顧不得擦去額上的冷汗,心裏已起了“今日竟是在劫難逃”之苦。

    “不!”雖然也感不祥不幸,然盛爲心中總有一念催着他拒得斬釘截鐵,“若來人當真不善,除非喊上北人,不然我等也是不敵。且他們既知此路,那便是避無可避,不如先行看看.......若是有異,你拔腳就往林中鑽去、再喊人來也是不遲。”

    “你們先行避開、快快回去!”他推了初柳與綠喬一把,“快走快走!”

    綠喬之智知曉自己當走,然她之情卻並不想走。她一心只願來人原是盛馥返來,而人多是因半道上她遇見了正送殿下歸來的大郎......她躊躇着、猶豫着,不管盛爲催促、不顧初柳拖拽,硬生生地熬到了塵土揚煙、馬蹄聲近.......

    “嗖嗖嗖!”一人當先張弓射矢,三枝利箭以電光火石之迅釘落在了盛爲足下,三尾箭羽雪白晶亮如雪花驟落--不去還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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