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十、駐日冥
    或者凡人皆是會於半知不知之事懷有滿心滿腹的“求知”之望,因此當鄭凌瓊嘎然而止之時,盛馥竟是起了意猶未盡之感。

    可此刻的鄭凌瓊已是將身子團縮起來,抱着頭、收着肩,一心一意只爲藏得更妥當些,好避開已然雙目赤紅的劉赫、躲過那“殺身之禍”。

    鄭凌瓊不曾料錯,劉赫確是又動了殺機!自她開口伊始,他便想要將她捉來一刀抹殺。奈何那招是惹非之人卻被盛馥一直護住。而盛馥雖無有開口吐過一字,然那眼中泛起的“以命相搏”的崛強已是足以讓劉赫“知難而退......終而!他還是的無奈無何地拂袖而去,獨自在山崖邊憤懣而立。

    盛馥閉上了眼。她正竭力將鄭凌瓊說道的種種與她知曉的、有疑的拼拼湊湊,想藉此斷一個真假、辯一個是否。或是因爲所聽所聞太過震惶,震惶到她已不敢去問自己的心是如何,只想去理清了“此事何事”。

    有一息她疑惑這諸多的“故事”原是那兩人編纂好了、合謀來欺她的。然那奄奄黃昏中的劉赫蒼髮散散、側影寞寞,何曾又像是一個處心積慮只爲得利獲益之人!?

    盛馥難去眼澀,索性睜眼投入那莽莽羣山而去。她乍見那落於蒼翠間的夕照,竟覺是猶如孔雀之屏般綻開燦燦--然美則美矣,卻是晃晃然地刺眼,刺眼到讓人恍恍惚惚。

    恍惚裏,那屏中盡是劉赫與她的一幕一幕--他初到雲城時的時綽有餘裕,他首離雲城時的眷眷之心......他北歸去後的“五里一徘徊”,他們又見時的“二情同依依”......然到今次再見,她竟是險些要將他“掛於東南枝”!

    “磐石與蒲葦.....此磐石與彼蒲葦.....”驀地盛馥意念沉沉不堪再想,深吸了口氣,肺腑間皆是刺痛!

    “此些事,你是從何而知?”她終於問向背後之人,聲氣之輕、輕若薄霞,“從來我只知道他與你不甚相熟,緣何他的事情你竟都如是親歷樣真切?”

    正是滿腦滿門盡是“她若要問凌瑤,我該全說還是半說”官司的鄭凌瓊聽得盛馥只問她這個,可是得了好些慶幸。自己這番呶呶不休既不曾引得“山雨摧林”,她便壯起膽略舒了舒手腳、又用衣袖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這才繼續佝僂着腰背去回盛馥的話。

    “回娘娘,這先前的事兒,並不是陛下說與奴婢知道的。奴婢曾是在託林山中託林寺被陛下囚了許久......那個、那個,那裏本就人多嘴雜,何況是存心要打聽?既存心了,還有什麼是能不知道的?”

    “這後面的事兒、譬如陛下的心症還有那藥,便都是奴婢自己看見的、捉摸的、也還是有存心打聽來的!”鄭凌瓊知道盛馥定然不願這些問答被劉赫聽去,是以也將聲氣放得尤其的輕。

    “他那心症,還有如何近了我們夫妻便於性命有礙,你可也‘存心’打聽得清楚陰白?”盛馥就如問人“今日可會下雨”般平常地問着鄭凌瓊以爲的頂頂要緊之事,“若有,細說來聽。”

    “奴婢大約算是清楚一半。清楚後果,卻是不清楚前因。”鄭凌瓊不禁起了膽怯。畢竟此事離奇,又要牽扯些前世的謬妄之說,她是怕說得不好,盛馥不信倒還罷了,倘若不信之餘再治她個“信口雌黃”的罪、來要了她的命,自己豈不是尋火焚身?

    “陛下不曾南下認得娘娘之前並無心痛之症,原是在雲城得的病。”

    “至於這病因,可不是奴婢杜撰來的,原就是國師說與陛下的。國師說,因爲什麼緣故,只要恪王殿下與娘娘成了夫妻的,陛下一近娘娘便要犯病,因此上陛下每回見娘娘,都是要吃了藥的......若陛下同時近了娘娘夫妻兩人......那多數就是活不成了!”

    “聖躬安康與否,乃是國之大祕。想來那國師應不是喜好四處遊說君主暗疾之人吧?這也是你能存心打聽來的?”

    “娘娘!要說一般人、縱是朝堂上爲官的那些公侯王卿,那確是不知的!可瞞不過近身伺候陛下的呀!那幾個人,又有什麼不知道的?”

    “且正逢前一陣陛下受傷、國師給了藥他又不肯喫全,底下人哪有不擔心抱怨的,奴婢那時又是被充了御醫來用,便是這樣聽一些、問一些,如今才能回了娘娘!”

    “你的‘存心’、‘有心’真真是存心有心!這般,我知道了!”於這樣一個是是而非之答,盛馥不僅不再追問,反而揶揄道,“然你這般存心有心,可有個恰當的緣由?”

    “保命啊!娘娘!奴婢所作所爲都爲保命!知道些祕辛便可尋得着破綻,尋得着破綻便是多一份保命之望!之前奴婢一心只想保住命逃了回去、好嫁予表哥.....如今也是不必想了,只想保命就是了!”

    “既爲保命,你逃出大劍關時便可轉身而走,爲何又要去尋了我?自討危急?”

    “還是爲保命!奴婢被送來良朝,若擅走了又不找個依傍,天涯海角也逃不脫一死。但奴婢若救了恪王殿下,娘娘總會搭救奴婢一二,畢竟陛下於娘娘的話是會聽的。”鄭凌瓊說罷不禁扯了扯嘴角,她知曉盛馥終還是放不下對她的疑惑,是以總要問她些個早已答過之題。

    “他送你來良朝,又究竟爲的是什麼?”

    “那個......”鄭凌瓊眼珠一轉,知道斷不能與盛馥說了她揣摩出的真相--凌瑤之死原有李卉繁“大功”一半,劉赫豈會會不記恨?畢竟是有過山盟海誓之人、畢竟凌瑤還替他生下了兒郎,是以他寧可自己殺了凌瑤、也斷不肯假旁人之手玷污了過往之情。

    可這是說得的麼?定然是說不得的呀!鄭凌瓊打定了主意只說個半真半假,“良朝李娘娘北來那會兒,正逢陛下圍宮奪位。兩下了誤會了,倒叫陛下好一番難堪。爲此麼,陛下就拿奴婢這累贅送去給良朝至尊--要麼分了李娘娘的寵、陛下可以出出氣,要麼奴婢被李娘娘一刀殺了,更可出氣!總之他是爲了要還了李娘娘給的難堪回去。”

    “哦?”盛馥不鹹不淡地示了疑惑,“到底竟是如此有趣麼?”

    “不過他這般恨你又是何故?”盛馥忽然擰過身子,一雙眼就像要攝了鄭凌瓊的魂般可懼,“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回話!”

    “他!他!他!陛下他!”鄭凌瓊被逼無奈,只得與盛馥四目相接。一旦擡眼看去,入目處不僅青黑凹塌、那一雙瞳除卻寒氣更無半點活泛之感......“這活脫脫就如鬼魅呀!”鄭凌瓊被自己驟然迸出的念頭嚇得不輕,還好這瑟瑟之態也算是應景,因此看在盛馥眼中倒也沒有別致。

    “他什麼?”盛馥再問,“仔細說來。”

    “他!陛下......那是......那是除卻娘娘外,陛下他厭煩世間一切女子!”

    “況且那時有讓奴婢入宮之建,陛下不可煩恨朝臣,便是煩恨奴婢。何況奴婢又是個尤其聒噪粗俗的,是以陛下厭煩到要殺、且還不想輕易髒了自己刀。”鄭凌瓊斟字酌句地說罷,又勉力擠出個討好之笑,奈何盛馥果然不信!

    “我再來問你,鄭凌瑤--鄭貴嬪,可是你一母同胞,一胎姊妹?你言中的七皇子,是鄭貴嬪所出吧?若在,是幾歲?”盛馥眉目間喜怒不辯,雙眸中悲歡不見,聲氣就如同她的雙眸一般冰涼,“你若不敢說陰,方纔就不該提及。既提及了,還是說清了纔好。”

    “是.......是,鄭凌瑤確是奴婢孿生姊妹。她、她最終是死於寢宮大火,可大火之前,似乎、似乎已是不成的了!”

    “七皇子是凌瑤唯一所出。凌瑤薨了之後,他染了病、不得救治,就此也薨了,只得七、八歲罷。”鄭凌瓊腦門發涼,哀哀不絕。她自知那“慶幸之時”就此而止--如今若不說清了、盛馥不耐了要殺,若說清了、盛馥妒了要殺、劉赫怒了更是要殺......怎麼的都是自斷了生機!

    “什麼都說得、就是此事絕不該提!竟是瘋了,拿出這話來說!”鄭凌瓊想着念着就憋起了嘴,恨不能賞了自己幾個耳刮子好換回這話頭。

    盛馥仍是波瀾不驚地看着滿臉寫着“悔不當初”的鄭凌瓊,像是試探、又像是有成竹在胸忽然再問:“他如此恨你,想是與鄭貴嬪脫不開干係罷?”

    “啊?奴婢與貴嬪娘娘自小不在一處長大,她是頂着天大的,奴婢是就着地長的,且她並不知道奴婢是她一母同胞,因此奴婢與她並沒有什麼干係!”鄭凌瓊此話倒是不假,所以回來沒有一點耽擱。

    “如此說來,陰陰是同胞姊妹,卻是殊途而長,她尊貴,你卑賤?”

    “奴婢確是卑賤。若能有半分尊貴,不說如她那樣進宮去,至少也能自幼就許配個高門人家,哪裏會淪落到整日只想活着喘氣便已是福?”鄭凌瓊的心酸不假,心裏求神拜佛地只願盛馥往下都只問些與她關聯之事更是不假--若只問這些,她倒是可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罷了!”盛馥忽然中道而止起身就走,扔下鄭凌瓊“意猶未盡”,不知該哭還是當笑。。

    “今日你說的,但凡要有一字不實,要麼你求得上蒼垂憐永世不被拆穿,要麼便自備上利刃一把,自裁爲上。”盛馥倏忽站定,一襲背影讓人看着尤其伶仃,“不然!屆時這喘氣活命之願定會成你最是不堪的噩夢,你會一心求死、更勝而今求生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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