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十四、道猶迷
    “見過娘娘!請娘娘即刻啓程,少主正待與娘娘相見。”一衆來人燃起火把、舉着盛遠私旗齊齊跪拜而下。

    驀地天光大亮。若不是劉赫正昂首向天,或者就要以爲今夜是見着了“日月同輝”的大吉之兆。

    盛馥卻被這光亮刺得眼疼腦漲、還要生些心酸!若在平時、但遇凡事,初柳、綠喬定定是會處置得齊備妥當,可如今眼下,她卻是無人“仰仗”。她一度想要俯去劉赫懷中躲避一時、又終覺不妥,末了只有自己提起了大氅一角遮蔽一二。

    而鄭凌瓊正在爲那些人手中的火把着迷!這一個個都銀燦燦的、且遠看都是蘭花枝葉的模樣,可是精緻別緻!可她思來想去都不記得自己曾是在關裏見過,免不得又要失意......一來二去的索性揪了這個問一句“這火把定不是關內常用的吧?”,又抓了那個問一回“你可是曾見過我的?”......可惜卻是無人作答。

    “你難道不知覺自己甚是好笑?”盛馥問時已劉赫懷中坐起、還兀自挪到了一旁。

    “娘娘有所不知!”鄭凌瓊踏着碎步湊近了、又壓低了聲氣,“大劍關內的東西,不說見了十足、我、奴婢也是見了八九,可竟不曾看見過這樣的。且他們又不認得奴婢......娘娘小心有詐!”

    “如此說來,你於我兄長的一件一物,倒是比我還熟稔?又或者你是主子,是以那裏人人都該認得你?”盛馥嗤笑之際,來人中已向她呈上的一面小旗、更有一封書信。

    “我看見了!”她一眼瞟過那面鑲繡着醉紅素的旗幟,卻沒有接過書信的意思,“都是要去了,又看書信做什麼?盛遠自何時起就只會做些畫蛇添足的事了?”

    盛馥說罷就這麼坐着,既不再去挖苦鄭凌瓊,也不曾再與劉赫說話,更是不削再去瞥一眼來人。她已是去了起牀氣,眼下只平淡淡、冷冰冰的,倒叫人很不好猜度。

    她既默然、劉赫便更“不可造次”,於是兩人皆是安靜地猶如山邊老樹--萬變只賴四季春秋。

    鄭凌瓊卻是萬不能如他們一般自若。她幾次想開口問些什麼,可一想起盛馥方纔的鄙夷,便硬生生地叫自己閉了嘴、只拿一雙眼再一次逛遍了目光能及之處,期盼着或有人會與她說了什麼......

    不久前路人羣攢動,其間有一輛馬車正徐徐而來。此一駕雖非駟馬高車,僅從外看卻與盛家平日用的並無差別。金絲楠爲廂、蜀錦緞爲窗、更有木梯在下、雨遮在外。車輪上裹着比往日裏更厚重幾倍的織彈新棉,想來是山路顛簸,因此尤其周到。

    十尺之外,那車伕穩穩當當地將車停住、跳下來就跪請盛馥登車啓程。

    “見過娘娘!娘娘恕罪!因山路窄狹、通不得大車,是以少主使人重做了一架,娘娘平時在車駕裏使慣的東西、喫慣的茶,少主也都替娘娘吩咐了備齊了。可還是免得要委屈娘娘一二。”

    “寒公子並這位娘子還需得騎馬而行,所攜的輜重等等亦請自行保管妥當.....待客不周,還望海涵!”

    直到此時盛馥還是不語,她只是輕舒了口氣--此一舉被看在劉赫眼中乃爲憂慮,而鄭凌瓊卻讀此爲“釋然”。

    “勿憂!朕會一直在你左近。”劉赫握了握盛馥的手,才知自己的手遠比她的還要溼涼。

    “你此刻走,還來得及!”盛馥轉過頭一眼深深,“至少我還能保得你全身而退。”

    “無妨!”劉赫展顏而笑,就如兩人初見時那般雍容。

    “許久不曾聽得你說‘無妨’二字了!”盛馥回他一笑,也不再勸。她旋即起身登車,不曾有一絲躊躇猶豫。

    夜半深山,幽黑如墨。那由一行火把串成的光亮就猶如一條火蛇在虛無裏蜿蜒,異形詭狀。

    劉赫無心去看那奇景再添思亂,他始終緊緊騎行在盛馥車畔、不肯離走半步。他知曉而今一己就如在弦之箭、自此每行一步便猶如弓弦更拉緊一分......他唯恐一旦與盛馥錯開了就要“一別兩寬”--如是如此、若是這般,那他堂堂寒朝天子此行爲甚?所去爲誰?難道是要去自爲質子?好將北邊江山拱手送予盛遠?

    “荒唐!”劉赫拎起了眉、甚是不悅。他於盛遠這個“大舅郎”,忌憚有之、好奇有之、嫌惡有之,眷顧親近之心卻是半分也無。

    “盛拂之比之盛馥更是窮奢極侈!”劉赫一眼又看見了那架馬車後窗上用來勾搭遮雨簾蘭花帶鉤,略略凝神之後便斷定這一用榫卯之技做成的“日常物件”並不尋常。

    本來白玉帶鉤不值一提、榫卯之技不過是泛泛而已。縱連那幾枚細而又微的金銀銷釘、那栩栩如生的浮雕深刻,或也不值得劉赫起意!然若作鉤的枝葉是由獨獨一塊白玉而雕、作杆作花的又都是各自由單單的一方白玉而鐫,且偏偏這些零碎再是經由一節白玉髓榫卯兩端、將通體連得一氣呵成且還全然通透......那此物就必是卓爾不羣!

    “一車兩窗四鉤,就需得耗費幾何?!且這還是‘只配外用的粗鄙之物’!奈何這‘粗鄙之物’再奇淫巧技之下,恐怕也要連城之價。”劉赫估算着這一車四鉤可爲軍中換得鎧甲幾套,又想及他的奇軍異術......

    可還不待他算清想陰,已是添了腹誹無數。

    “好高騖遠、沽名釣譽、奢靡無度、不知遮掩!此人心性堪憂、才智堪慮!將他比之齊恪恐已是不如,若比之留清,更是有百里之遙。難怪盛馥一向道是‘世人只知大郎,卻是虧負了留清’......”

    “如此之人還欲貪妄天下?!比他作夸父逐日怕都已是擡愛!”

    “陛下!”鄭凌瓊在此時恰恰好好地打斷了劉赫思緒。她又是一派深奧機密的樣子,夾着馬兒跑前了幾步就與劉赫並肩而行。

    “陛下,雖是看不見,我仍是覺得他們領我們走的路,倒是與我出來時走的不同!”

    “可往來大劍關的路,自古不就只有一條麼?他們可會是要將我們領到哪處、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埋了?”

    劉赫聽罷頓口無言。他並不是爲鄭凌瓊說得有理而生了後憂,而是根本不願爲她的奇思怪想多費口舌。

    因爲早有“淵源”,是以早在這衆人現身之時,劉赫就不甚疑惑他們的來路。但待來人奉上了盛遠書信與那面小小的私旗、盛馥看似等閒卻是着意地看了一眼後,劉赫更是撇去了這份憂心。他料想此一面小小之旗中必有隻有他們兄妹知曉的隱語,且必是比文字書信更是堅固可靠。

    且盛馥不也是有“出迷”的嗜好?從那時說與他聽的“幾花幾樹之寺可兌几几之財”,到如今的“瓊之真僞”,更可見他們兄妹原就是一路同宗。既如此,又何須再自貽伊戚?

    至於鄭凌瓊說的“並不是同路”,倒是讓劉赫警覺頓起。可縱是他有心想要察看一番山勢路徑,卻無奈何月色再陰也經不住羣山如饕餮般的吞噬--於茫茫一片中,他只得無功而返。

    “蜀中畢竟是與中原不同,託林山與之相比就如孤峯一座。”劉赫不得不嘆。

    “你爲何以爲不同?”他又問鄭凌瓊。

    “喏!如今慢馬再慢,也是比我那會兒用腳走要快了許多,我估算着,這會兒應是能看見的樹木當是少些了、石壁又該是多些了.....且關口可還有溪水繞崖,那聲響可是能傳出幾十裏去。可這會兒我可是什麼都看不着聽不見吶!”

    “陛下,我是滲得慌!不如我們跑吧!待到更狹窄點的地界,我們掉轉了馬,擠下幾個人、跌到山崖下去,也不難跑得脫!”

    “你可是求死心切?”劉赫此刻倒不是真想殺她,而是想將她吊去高處、連日連夜不給飯食飲水,讓她好生苦楚一番。

    “啊?哦哦哦!漏了娘娘!陛下可以藉故先讓他們停了車,再劫了娘娘出來.....”

    “信口雌黃!”劉赫斥了一聲,驟覺自己除去殺心銳減之外,竟還疏漏了鄭凌瓊之翻天之變--“自何時起她見朕竟不再如鼠見貓般駭怕驚恐?”劉赫一時恍惚茫然。

    驀然前方有人喊“住”!須臾自後而起人人止步,更有人躥上來牽住了劉赫兩人的馬繮、“籲”聲連連只爲讓馬兒停住。

    “爲甚要停?”鄭凌瓊沉不住氣,當然要問。

    “娘子稍待就知!”來人答非所問。。

    “噤聲!”劉赫若有所思、正側耳細聽--果然不久“喀喀”聲大作,深林山壁無一不爲之顫慄、紛紛抖落了一身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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