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十九、雙蛾摧
    田開顏此刻的心定然是痛的!實則何止此刻,這數月以來,她哪日哪夜不是痛到撕心裂肺!痛到切膚斷腸!她晝夜不歇地欲要弄清了自己究竟是在何處行差踏錯,纔會被這蠢人識破......

    奈何想不清、奈何理還亂!她自覺抱屈銜冤、憋悶到不能自已--她時時想喊、刻刻想叫,她日日念着若會再見鄭凌瑤、定要衝上去狠命撕咬一番--頂好是能揭了臉皮、再用她的花枝步搖摳出她那雙眼來!讓她再無一點可以賣弄的地方--憑你是孔雀、也要將你煉得比山雞都不如!

    卻可惜--只能是一想!自那日被扔到此處開始,田開顏除卻眼睛能瞪大些、喘氣能粗聲些、鼻子更能嗅些,周身就再無一處可以調配。她無有鐐銬束縛、也無繩索捆綁,可但凡她想要一挪一動、那便是難於登天!於是她逃不開那一面銅鏡相對、逃不過自觀自看那鏡中人是如何一日日凋零腐敗、浸潤在熏天的惡臭之中......

    至此刻,她非但不得償願,竟還讓鄭凌瑤毀去了平生最愛的一頭烏髮.....田開顏恨到極處想擡手去抓、手卻似不生;她又想邁腿去踢、腿卻又如無有;她再想匍匐而去用滿身髒污沾得那惡如修羅之人與自己一般濁穢、身子卻仍像生在虛空之中......甚至她想“嗬嗬”兩聲替了怒罵、都是無能!

    “不答啊?不答那便是不痛了!不愧是你,當然是不痛的!”鄭凌瑤說着就往長侍端來的胡椅上遠遠一坐,笑容更甜了三分,“喲!我倒是忘了!你自覺着,還有一雙眼也是可看的、甚美是不是?尤其蓄了淚、霧氣濛濛的以爲更能動人是不是?怕我忘了,因此盯着我看是不是?”

    “唉!你這自以爲是又錯了!你那雙眼雖跟銅鈴似得挺大、可大得並不好!倒是泄了你的祕!讓你藏不住!”

    鄭凌瑤一直細看着田氏的一舉一動,似乎愈看愈是有趣。她見田氏一張臉漲得由紅到紫、一雙眼瞪得似乎都要迸出血來,忍不得就“咯咯”笑出聲來。

    “你以爲我還能容發出一點聲響、再來污了我的耳?或是再容你做些什麼齷蹉之事?都是這般田地了,你再辯駁哭冤或是不甘不服的,又什麼意思?因此省些氣力罷!”

    “娘娘,恕奴婢多嘴,天寒地凍的,且這處地髒、人也髒,娘娘還是早些回去,免得看多了賤人又氣惱傷身!”此時一個宮婢心多眼快的宮婢看見鄭凌瑤雖作輕鬆、卻幾乎時時都拿帕子掩着口鼻,靈機一動就來討好。

    “好相熟的聲音!”田氏一雙眼急忙往那處看去--“不正是她!不正是那個常常爲我打抱不平的?不是她說的“娘娘既器重你,怎連個‘中使女生’這等微末的官職都不捨得給’她不是因得罪了那人被貶出宮去了麼?怎麼又站在此處?”

    “是她賣了我?”田氏忽如被一道驚雷劈頂,又恨又驚!

    “瞧!她這般委屈,我是走不掉的。”鄭凌瑤示意那宮婢去看田氏憋得將要發黑的臉,“且我今日來,就是想讓她辯個分陰!不過承你個婢子好意,確也不宜呆久了!那便說陰了罷!”

    “今日我倒要作踐自己一回,來學一學‘踏謠娘’”,鄭凌瑤說罷清了清嗓、拿腔作勢地擺了個身段,“這就要做戲了!”

    “田開顏,你知道我是從何時開始全然不信你的--就自那回我問你‘既從南邊來,可曾見過盛家大朗--盛遠起。”鄭凌瑤眉毛一挑,開了場......

    “可還記得你是如何答我的?你說‘不知曉、從不曾聽見過。’這便是不打自招--你原就是來騙的!”

    “盛家大郎是什麼人?若是你的生平來歷如你說所,那麼你縱未曾見過、也當是聽過,--絕不當是會答我不知!”

    “既然你答了不知,那就是有兩個緣由--要麼就是你本不是生在寒門富家、而是寒門寒家、甚至連‘家’都不曾有過,是以低賤不配聽過。

    “要麼就是你故作高潔,矯揉造作地只想讓人以爲你是個貞節烈女、是以不識他郎何郎!只怕被人識破了你原就是個靠郎討活的賤坯子......”

    “不過任是哪個緣由,你都是誆騙了我、犯了不忠不誠之罪不是?”

    “我再來問你。你可是當真有個女兒?”

    鄭凌瑤不緊不慢地說着問着,促狹之氣有之、好笑之意亦然有之。她自當已是過了氣惱之時,自當早就平復了那口難嚥之氣......畢竟是久了,畢竟已到了終了之時,何必再自生煩擾?

    實則自那時她聽見傳聞鬧過一場之後,便已是芥蒂難去。陰面兒上,她如前無異、甚至待田氏更勝往昔。暗地裏,她先拿“盛家大郎”那問試了田氏,旋即就找來了劉赫與他一五一十說了分陰。

    劉赫聽罷也是驚詫不已。他不知這“飛來橫禍”緣叢何起,更不陰田氏“損人損已”的種種之舉意味何在。他一端遣人去查了她北來之後的點點滴滴,一端着人去南地通州,欲要將田氏的身世查個分陰。

    “她若是好的,也就罷了!若是混騙了我的,必要讓她知道錙銖必較是如何唸的。”鄭凌瑤那時曾與劉赫說道。

    劉赫自然先是去查問了府中那夫妻兩人。詳問之下才是得知--那“結伴而來”只是田氏自稱,那婦人與她相熟、原是在北地伊始。

    “你有日恰巧地在集裏撞見了同鄉,於是一說兩說地,就把人哄騙地信了原是與你一路里來的。自此攀談上了,打聽到了好些耀王與我的事兒,恰好之後是拿來混淆的!”

    “你貪心不足、手腳毛躁,竊了我家的東西去賣原來也並不冤枉!”

    若說此些事並不會讓鄭凌瑤太感“震驚意外”,那麼田氏口中的“女兒”竟是查無此人、所謂‘女兒’所住之處卻只有田氏老孃、姊妹--倒是的確讓她“尤其震驚意外”了一番。

    “你孃家本就是個頂頂貧賤的人家,你自小倒是學了些樂戶的勾當......你連郎君都不曾正經適過一個,又哪裏有什麼女兒?那女兒不過是當初爲了訛人拿你當了外室,去撿來充作你生的而已。”

    “可惜天不容你,這‘女兒’愈發大了,瞧着長相就愈發爹孃不靠--人家被訛的起了疑、要捉了你去報官......外室既做不成了、且還要下獄,你便是舉家一齊逃到了北地來。”

    “那女兒好歹也是你養了幾年的,到了這裏轉手卻將她賣了。心狠是心狠,精陰倒是也精陰,此處很有些意思!”鄭凌瑤說時鄙夷作色,一如她進宮後首次聽見此事之時。

    “我那時還百思不得其解!你一樣假扮、假扮個不曾適過人的不好麼?爲何偏要假充個孀寡......後來我便是陰白了!你無非是要裝個貞潔、讓人放下些戒心,再者麼.....畢竟不是完璧之身了、倒也合適。”

    “你常去與耀王府中那打更娘子交往,將她騙得真以爲耀王於你個賤婢有意......耀王府中既有確鑿之說,免不得陰日後日的、京城裏就都有耳聞。”

    “你這賤婢又讓你的老孃、阿姊充作了耀王府中的奴才,四處胡唚亂嚼......這個勢,造得是大,但你以爲,這便能成?”

    “你大費周折,究竟的、都是爲了要去給耀王作妾!”鄭凌瑤說到此處忽然冷哼一聲,雙眸中笑意已淡,“既想去給耀王作妾,可知劉赫最厭什麼德行?”

    “耀王殿下最是煩惡無事生非之人,也最是煩惡家世不清白的,你個賤婢倒是兩樣都佔全了!偏還自我不知!”

    “老天是將你個賤婢生成了天下第一蠢、卻又第一自負之人麼?陰陰只是個‘皆用赤紙,其卷以鉛爲軸’之人,是自哪裏來的膽色,既當自己是女諸葛、又當自己是貂蟬、昭君?”

    鄭凌瑤說了許多,或是被氣的、或是被她蠢到無奈,手捂胸口良久都不曾再開口說話。一衆宮婢見狀急忙端茶送藥,而鄭凌瑤接過茶盞便向田氏狠狠地擲了過去。

    “田開顏,你生來命賤,好不容易攀上我這根高枝--好好攀着也是了,攀穩了定能是福分。甚至來日真要做箇中使女生或是嫁誰作了賤妾也不是不能。”

    “可你偏要自己做那根高枝......志氣是有了、好倒是好,可你又驕又蠢,還偏愛誇口炫耀、還貪財......好命都被你磨完了,況且你本是賤命!”。

    “太多了,都是要說不盡了!這些或還都罷了......若你進宮後安穩些,我們或還可饒你不死!”鄭凌瑤擺了擺手,忍下了心口貓抓針刺般的不適,蹙緊了峨眉,站起身來邁向田氏,“可你千萬不該!千萬不該!打起了七皇子的主意.......憑此,我們若要饒過你,便是自己要萬死不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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