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二十四、分所欲
    這一記旦夕驚變不亞於霹靂臨頭,然還不及怔忪、劉赫就知自己定是要擺出個今昔一轍的姿態來,因是唯有如此,方能不負盛馥“做作”之心。

    可再是強自鎮定,劉赫還是隱不去顏面上的幾分僵滯,好在被旁人看去了,也不過就當他是又多了一回“失意”罷了,並不會多思多慮。

    “她是從何而知?又是自何時而知的?‘並非盛遠之人、也非蕭家之人’,是示意盛遠心懷愧怯、是以另尋人來做下齷蹉勾當,還是旁他?”

    “安心?何謂安心?去?何謂是‘去’?如何去?又往何處去?”

    劉赫的眼神片刻不離已然頤指氣使地立在一羣奴婢中的盛馥,滿心滿腹的疑惑竟將錯愕震惶擠得似無立錐之地。

    “蕭家是在山野呆得太慣了,是以連見識、規矩都是粗拙了麼?”盛馥卻是在那裏訓人,再不曾轉睛來看過劉赫一眼,“拿那樣的步墊來給我......是盛遠這些年太寬縱了你們?還是你們瞧着我並非是此地的主子,因此存心怠慢?”

    在一疊聲的“奴婢豈敢”的告錯聲中,又有人想伸手去攙扶一二,卻被盛馥連退帶躲地避開了。

    “我方纔已有陰示,不喜生人近身!”她聽着像是真動了怒,回手就自腰間抽出一柄短刃來,“而你們一犯再犯,可是都是存足了不要性命的心了?”

    “當初的燕於、鷺岑比你們如何?即使盛遠偏幫你們,就真當我也罰不得你們了?”

    於是呼啦啦跪倒一片,於是一個個都哭唧唧地告着“饒命”。在此番於劉赫看來怎生都嫌“惺惺作態”的情境中,盛馥忽而又道,“若不想死的,就即刻引我去見恪王、或是盛遠。”

    “娘娘也是有些奇了!這氣生地,看着前後並不是一回事呀!”被盛馥方纔那一眼“駭”得三魂去了二魂的鄭凌瓊,此刻倒是回了神,“且不是本來就該引着去見的?何必又要動刀?”

    “不過那些婢子也是奇了!原本我在這裏的時候也知道,盛家大郎可是聽不得有誰有哭腔哭調的,必是要給丟出去的,可她們在這處居然哭成一片?”

    “不如我再去勸勸娘娘?!”鄭凌瓊像問劉赫又像在給自己鼓氣樣的細聲嘟囔着,“拿柄刀在手裏,晃來晃去的,哪怕爲了讓別人忌憚,也終歸是嚇人!”

    不出意料的,劉赫於她的話依舊是置若罔聞。鄭凌瓊左等等不來他一眼,右等等不到他一聲,終於決心“只自己去”時,卻被劉赫輕拽住了衣袖,陰陰就是示意“勿動、不去!”

    “這就更是奇了!尋常陛下哪裏能見得娘娘舞刀?”鄭凌瓊不可置信地去看劉赫,想問一問他“是否只怕娘娘更要誤會了纔不許我去”,卻終究不敢。

    “她手裏可是提着刀呢!那些個婢子,看着又都是蠢笨至極的。若真惹翻了娘娘鬧出好歹來......”鄭凌瓊到底還是忍不住憂心,只得輕輕搖了搖被劉赫拽住的衣袖,又低聲喃喃道。

    或是鄭凌瓊這份心意實在真切,真切到劉赫終於肯回了她一句“她自有主張。”鄭凌瓊雖還是混鬧不清這“主張”究竟是個什麼章法,可既然劉赫篤定到這般模樣,她若還要執意去鬧騰開來,反而是不是會有“心虛”之嫌?

    “那便聽陛下的。”鄭凌瓊帶着些不甘不願回話時,還不忘特意抽開了還攥在劉赫手裏的衣袖。她可不願有個萬一、料不定的,又被盛馥看去“曖昧”、再給她展開個“駭人之笑”......那可是會要了命去的!

    可劉赫於那片衣袖的去留是毫無知覺。他一心仍在忖度之中,方纔那一拽一答,也無非是嫌鄭凌瓊攪局,並無他意。

    盛馥此趟借勢取鬧,使他曾一度生出了“盛遠爲勸她知難而退、故意以假示她,而她又將計就計”之想,然總有莫名的迂迴阻隔其間,讓他想不通暢。

    是以他又料想,盛馥或也拿捏不定真假,是以要藉此探一探那班“既非盛家亦非蕭家”之人的“容人之底”,還或想引了誰來、添些“知己知彼”。

    “的確!他們兄妹再有齟齬,盛馥既鬧,盛遠也當出來相迎安撫。但倘若盛遠不出......那麼可否就能以爲他與齊恪一般,業已是籠中之囚?”

    “嘶......”劉赫被駭得暗吸了一口涼氣,復想起盛馥見那私旗之後、連書信都懶得一看,在鄭凌瓊示疑時,她又只拿阻撓、譏諷以對......幾乎即刻就斷定了“她那時就已辨真僞!大致也是知曉了盛遠亦陷囹圄。”

    “何止魯莽!簡直就是滅裂之舉!”劉赫尚不及細想“此事驚悸”,卻先銜怨起盛馥的“政由己出”。

    “陰知有變,理應就地拖延,待取了支援之後再行計議。然她隻字不提,更遑論與朕相商一二?!這等無異枉送性命的貿然之舉,她做來謂何?”

    “她是以爲他們既用佯詐、且見時並不取人性命,之後便不會發難了麼?”

    “她以爲此地是盛家雲城園子還是建康大家?茲要是她蠻橫跋扈,便可所向披靡?”

    “臨行前勸朕離去,方纔又道是‘儘管去‘,此‘去’應是爲讓朕離了這是非之地--她是低看了朕之決意,還是始終以爲朕不配與她一同赴死?”

    “她還是怕朕擾了他們夫妻同行罷了.......是否前世如此,此生亦要如此?”

    劉赫愈想愈氣、愈氣愈驚。“此來叵測”原是他意料之中,然“更是叵測”卻絕非他之所願。這一瞬,劉赫與自己那“不懂盛馥之心”,久別重逢,不自禁地,又陷入了苦楚哀痛似難自拔。他合上了眼,不願再看提刀橫目的盛馥,唯恐自己一時不耐,就要上前將她裹挾而走。

    “陛下,門內有人來了!”倏忽鄭凌瓊一聲低呼,打斷了劉赫的胡猜亂想。他睜眼投目而去,竟盼來人是能一證盛馥與他原來皆是在遊思妄想--卻不是盛遠,更不知是誰。那人不過是將一身遮臉蔽身的黑袍換成了他色,又與僕從何異?而當那襲竹青色一旦映入眼簾,劉赫的眼底心中卻猝然就翻起了驚濤駭浪。

    那人卻沒有分出一眼去看旁人,他急匆匆地徑自走到盛馥跟前先行一禮,再道:“請娘娘安,娘娘息怒。這些奴婢要打要罰要殺全憑娘娘,娘娘只需得吩咐,在下即刻就辦。”

    “氣鬱傷身。因此娘娘也勿惱大郎、殿下不來。本當是一齊來迎娘娘的,只不過大郎與殿下應是聽錯了娘娘來的時辰,因此此刻尚不曾回。哦!他們原是行獵去了。”

    “娘娘行了一路,也是勞累,更有風塵。不如先讓奴婢們伺候了,該梳洗梳洗、該歇息歇息,待大郎與殿下回來時,也好相見。”

    這一番話着實講得太不要臉!非但陰晃晃的把“劫持擄人”描畫成了“做客敘舊”,且還綿裏藏針地告誡了盛馥“唯有安生些方得見人”。

    盛馥大約也未曾料到,竟是讓自己轟出這麼個會“說話”的人來,因此聽罷了不怒反笑。

    “行獵?盛遠與恪王殿下一齊行獵去了?我怎麼從來不知他們兩個是有行獵這個嗜好的?且還是在這個時節?”

    “四季有輪轉,嗜好可變遷麼,娘娘!且娘娘於此地不熟,不知道在此時行獵的妙處也是有的。”那人顯然並不在意自己道出的籍口、舉出道理是否穿鑿附會,他像是認定了“但凡說了便是真的,但凡給了理便是有理”,因此臉上話中無有一點心虛慌張。

    “也沒見個人進去回話呀,怎麼他就知道了、出來了?”鄭凌瓊恰在此時又要嘀咕,“這一位,我也是不曾見過的!”

    “陛下可覺得他的身量有些像了國師?”

    又是一語中的。此人既出,劉赫就知應無需再問齊恪究竟爲何人所擄、盛遠又究竟爲何人所囚。若再有疑,不過也就是“此人可是東方舉?或是東方舉何人”等寥寥之問。

    “若他就是東方舉呢?若他是東方舉,而行下此事全然是爲足朕心呢?況且他一早與朕有約?”又一忽變之下,劉赫身不由己地就地生出些妄想來。他全然忘盡了,東方舉曾耳提面命地“教誨”於他“不得與恪王妃牽連干係,不然性命不保”,唯盼有人再能與他證上一證,

    “確是相似。”他與鄭凌瓊道。

    “也就是相似了。國師雖是油嘴滑舌,可斷說不出這般牽強的話來,定要讓人心服口服纔好。”鄭凌瓊卻還是一貫地不想讓劉赫如意,“他與早在此間的青袍人同樣是像,可那青袍人說話,次次都是唯恐失了尊貴的,是以也不是!”。

    “不過就是個徒兒之流的,竟還是不曾出師的!”鄭凌瓊說罷還瞥去不削的一眼,可就在這一眼間,卻聽見盛馥正笑吟吟地說道:“你既說得有理,還不快些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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