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二十九、往鑑來
    這急墜的一霎間,鄭凌瓊以爲這樣挺屍似的摔將下去,即便不是立刻摔死,也要登時摔傻。她可憐自己到死也不知又是觸犯了哪條“天律”,才惹得那殺神終於耐不得、要下死手。

    “我都是不甚有氣了......”鄭凌瓊原本喜滋滋地出來,是要告訴了劉赫那池裏原是刻有“青雲端”三字,且旁邊的箱篋裏竟是備齊了兩人從裏到外的衣裳,且不一套、更不止一式!誰料他還不曾看清自己挑了穿的青冥衣衫、十樣錦裙裾,就一時瘋癲得不成,頃刻就要了人的性命!

    可命該如此,不服不甘又有何用?她滿心悲涼地一邊奮力地想着“此一生匆匆茫茫”,一邊發下了毒誓“做鬼後纏定了他”。

    “噗”地一聲,兩人倒地,鄭凌瓊被震得只覺百骸散落、五臟挪移,腰間還有一陣陣劇痛難捨難去。她只覺惱懵、身重、心糾、意沉,想要大口喘氣又是滯鈍不堪......一時渾噩起來,只當自己已是飄在了綿軟的虛無之上,正往那幽冥而去。

    “聽說死前都是會瞧見了一生之事的,怎麼我並沒有?本已是死得冤了,這不更冤?”她夾緊了雙眼,只等陰司鬼差來收她,可等了又等,非但不見陰風颳起,反而還覺有溫熱之氣在耳畔面龐間流連不止。

    “裝死無用!”忽然臉上着實地捱了一記巴掌,那比鬼魅還另人駭怕的聲氣活靈靈地在耳畔想起。

    “賊老天!死了都不能放過我麼?陰陰有我墊着,他又怎能摔死,怎麼也追了來了?不是該我去纏他、作弄他纔對麼?”鄭凌瓊欲哭無淚,只盼鬼差快些來把她帶了去,哪怕要下阿鼻地獄,也比再遭那人糾纏強些。

    “睜眼!呼吸!”那厲鬼樣的呵斥又響,鄭凌瓊一個哆嗦,卻把眼睛口鼻夾得更緊。

    劉赫見狀髮指眥裂,可惜腰間劇痛,使他不能頓時起身去捉了她起來。他一手將自己半身儘量撐起,一手又暫離了正割裂般疼痛的腰間,連連往那正被自己憋得發黑的臉龐扇去。

    痛!熱辣辣地痛!實在是痛!那痛迫得鄭凌瓊忍不住呲出氣來......咦?怎麼憋悶之感騰得就無影無蹤了,除卻身子重些、四肢痠痛些,呼吸間有些滯滯不暢,竟不覺得這“生死”間有何不同。

    “好端端的,做什麼又掐我?既害我死了,我便成了你的業障,便再不怕你了!”她憋足了恨意忿忿而說,可那雙眼睛,終究還是不敢睜開。

    這態此調,豈不是更像了鄭凌瑤?劉赫忍下疼痛,又將一手卡在了那段美頸之上。

    “你勿要裝傻充癡,任你此刻當自己是人是鬼,都需答了朕問。若不然.....”

    “若不然怎樣?挫骨揚灰?”鄭凌瓊猝然睜眼,雙眸內淚光熠熠爍爍,“你要瘋魔,去尋了盛馥纔是,她不正等你去爭?又跟來纏我作甚?我已是被你那不知要問什麼的問害死了性命,還不足夠?”

    “鄭凌瑤!”忍無可忍的劉赫一聲暴喝,駭得身下之人更如秋風之蟬,慄慄而顫。

    “我從前確是怕慣你了,是以不論做人做鬼都要一直怕麼?偏不!”鄭凌瓊感受着脖頸間的窘迫,聲氣同身子一齊抖着,

    “你倒是提醒我了!終歸都是你害死的,我確是要去尋到了凌瑤,好一齊纏着你,讓你日夜不得安寧,也定要攪黃了你與盛馥......”

    “放肆!”劉赫熾怒之下雙手齊上,正想“任她是誰,一了百了纔是正解”,卻不料腰間悶痛赫然又起,迫得他不得不撤手二回,一下翻落在側。

    驟然輕鬆!這久違的酣然,使得鄭凌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大滴大滴地落着淚,生出了“做鬼也是不錯”的謬想。

    “哈!”她驀地想起有“拍案而喜”之說倒是應景,一手隨意往下砸去,卻是砸到了一方堅硬之物,痛得她一蜷一急、竟是坐了起來。

    “作死樣的,死了也能知道痛?”她想尋到那物扔去撒氣,可一眼看見了又不敢信,揉眼晃腦了半晌,纔是怯生生地將那描金嵌珠的丹紅色盒子撿到了手上。

    “這不是我方纔拿的妝匣?不是我東西,竟也可跟了我來?倒是更比活着時爭氣了。”她有些竊喜,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一屜,那滿眼的珠光寶氣薰得她險些不可自持,東倒西歪地就要喜極而泣。

    忽得又一片錦繡躍入眼簾,每一片祥雲、每一朵牡丹都是栩栩如生、鮮活欲滴。鄭凌瓊忍不得訝異、又去觸探,那一手凹凸有致裏的絲潤綿軟,真真是叫她欲罷不能!

    “這不是正那室裏的牀榻?我方纔不是還在暗贊滿牀滿榻蜀錦的被褥可是奢靡,竟也隨了我來了?!”

    這接踵而來的歡喜,促得她膽也大了,貪也甚了,惟願那室內每樣每件都已成陪葬之物、隨她而至......她猛擡頭四下一看,可不其然?可不就是?!

    “哈哈!死便死了,也不甚不好。”她撥弄着妝匣憨笑不已,挑出了一件“絕世稀罕”的點翠的撓頭,就往東倒西歪的髮髻上簪去,“想來那‘青雲端’處箱篋裏的衣裳必也不會少了一件,倒是自此可過上娘娘一般的日子了!”

    鄭凌瓊越想越覺歡愉,那“死”時的悲涼不知不覺就已煙消雲散。可倏忽衣衫一緊,自己又是仰面倒去......“呸!怎麼就忘了,這萬般皆好中還有一煞需得早早送走。”

    “你快些回去罷,別再混賴着與我胡鬧!不然我.....我吃了你去!”又歷一次“粉身碎骨”之痛的鄭凌瓊先發制人,纔不願再等劉赫發難。

    “譫妄!”劉赫憤到極致反而詞窮,一時想叱她揣奸把滑,卻又感她的喜出望外的神情分陰就是真切不已......

    “難道當真是摔懵了神智?”劉赫蹙起眉頭,想着着地的那一息自己曾是無意地用手臂墊住了她的後顱,且牀榻綿軟松彈,又怎會堪堪將她摔成癡傻?

    “或者只有順勢而爲,纔不會再陷維谷。”劉赫看見鄭凌瓊兀自捧着那妝匣愛不釋手,略一思量便知那物就是惹得他兩番痛不欲生的“殺器”,不由得心火更盛,一把劈手奪了過來。

    “呵!愛財愛到捨生忘死,舍你其誰?”

    “然你可知但凡亡故,便是無人可逃過陰司地府之審、之判?其間更有‘妄語者要墜拔舌地獄’之典,因此你如實說來,你究竟是凌瑤還是凌瓊?”

    “還有沒有王法?不,陰司之法了?”鄭凌瓊氣得眼眉倒豎,只想去搶了回來,無奈被劉赫用一條臂膀牢牢禁錮,輕易動彈不得。

    “你還我!”她艱難地挪了挪身子,反而迫近了劉赫些許。

    “說了實話即刻還你!”劉赫略略後仰,不願被她的氣息再多沾染。

    “即便是我說了,你可能信?且我何嘗不曾說過,你可信過?”

    “朕相信與否,本不容你置喙,若你還不肯如實說來,朕便將此匣毀去!”

    “這又不是你的東西,你想毀就毀去了,可嫌多餘?且本也不是我的東西,有了就有,沒了也就沒了,雖會心疼,但遠不足以此受你要挾。”

    “拔舌地獄你也不懼?”

    “哈!若是判了我要去的,我懼不懼的都要去,這問的也是多餘。”

    “若你從此不可在人間輪迴,只能入畜生之道呢?”

    “我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若要入畜生道輪迴的,也是隨你之後。”

    ......

    無論劉赫怎樣恫嚇,如今的鄭凌瓊是抱定了“總之我就不怕你”之心,只行“禮尚往來”之事。

    “你當朕是別無他法了麼?你可是願意再死一回?”劉赫怒不可遏,驟然又欺身而上,俯瞰而下!

    “那個.......你.....做個鬼都是這般沉,已是摔死了一回、我可不要又被壓死一回。”鄭凌瓊對着那張遠不過兩寸、石刻斧雕般的臉,還是絲毫不慌,她拍了拍側邊的錦被,道,“你我這般模樣,莫說是萬一盛馥來了,即便是誰闖進來看見了、再去嚼個舌根說你我本有姦情,只怕你也要洗刷不清。”

    “再者說了,我雖未嫁,可早就與表兄行過夫妻之事,因此你要想用那般驗證,也是得不了什麼正解。”

    “可惜你還不通醫理,不知怎麼分辨這生養過的與不曾生養過的。”。

    “不過我也知曉自己定是犟不過你,或者你也並不當真在意盛馥可會爲了此事發瘋發癲。”她又拍了拍劉赫的脊背,甚是無謂、甚是無畏,“好賴的,你也得先下去、讓我脫了這一身難得的好衣裳,不要白白糟蹋了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