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四十四、或莫聞
    盛遠是爲一己而嗟,然在劉赫聽來,“何其可悲”四字又何嘗不是他之描繪。

    言過幾巡,他何如還能不知自己也就是旁人一子--落在何處、何時而落,又安能置喙?

    因此是當震怒?憤懣?怫鬱?當然是有!當然是不可免去!然過之後爲何唯剩白茫茫一片空泛,像是再提不心來一辯究竟,終歸是何人何錯、何以就踏入了維谷之地。

    然有悔麼?劉赫不敢自問。還當有期麼?劉赫亦不能擅答.......爲今當下,他只知要拽緊了僅剩的氣力,萬不可再爲此等“往不可追、去不可知”空耗心神。

    “他既把棋子聚攏一處,是要並要擋,還是要斷要接?”劉赫再次端量起這集盡繁錦的斗室,耳畔嗡然作聲的,卻是東方阿尚“人常自我悲憫,卻不察這源頭本就是自己尋來,只一心責怪他人、卻不知自救。”等等之言。

    “理似有理”劉赫不禁默想,“盛遠若當時即刻歸家說陰,而不是曲折宛轉,今日之劣勢或就不存......”

    “那陛下亦就有沒有了時機呀!”東方阿尚驀地只向劉赫說話,然此“莫名”卻是驚不了劉赫。

    “此刻陛下心緒略寧,倒是可以敘一敘話了。”東方阿尚將酒盞斟滿舉起,對着劉赫遙遙而祝,“需知之前並非貧道無禮、不理陛下,而是陛下氣血翻涌時往往不辯是非、不知好歹。”

    “呵呵!”劉赫訕訕一笑,卻只將手搭在酒杯上,並不見有拾起的意思。

    “陛下乃嗜酒如命之人,奈何而今就是不肯賞貧道一個薄面.......”東方阿尚佯作失意,一仰脖只自己倒了個乾淨,“枉費我一家兩代苦心,殫精竭慮爲陛下籌謀吶!”

    倏忽那一片白空茫茫間崢嶸顯露,劉赫像被戳到了痛處般的“哈!”了一聲。

    “唉!陛下是錯怪了他!需知東方舉那混人並不曾與貧道同謀,更不曾謊稱貧道已死,他是當他老子果真已死!”東方阿尚捶胸跌足,若非此室內皆是識他之人,當真要被他這一片悽慘誆騙至昏。

    “也是不對!”驀地他又收了悽慘,凝凝有思,“那混人當是與陛下說過,他是爲了卻‘先父’夙願而來,如此不說合謀,倒也是不妥......然他終究是不與他老子一心,一昧地只會做些阻撓之事!”

    “可常言‘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貧道既爲他父亦是他師,難道終究還是貧道之過?”

    “不能不能!定是他娘子不好,教唆的!”

    東方阿尚驚驚乍乍,看似瘋癲亂語。劉赫心中清如陰鏡,他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過就是想要自己愈發混淆、斷不清東方舉究竟是白是黑。

    然還需得斷清麼?若在幾個時辰之前,劉赫或還定要一斷黑白。然在而今、在他聽得了盛遠的種種境遇之後,非但東方舉往昔之忠義是真是僞彷就不甚要緊,縱連他失約未見似也可滿不在意。劉赫之所以要拽緊僅剩的氣力,就因他在懵懵之中還尚留清陰、知曉若此趟還有生機,也唯有靠己來斷去爭。

    “嘶.......陛下怎的總也發怔、不理會貧道?莫不是心痛之症又起?”東方阿尚指指劉赫心口,又故作玄虛地對齊恪瞟去一眼又是一眼。

    “呵!”劉赫着實惱怒卻也着實無良計可施,唯有單刀直入,“阿尚若有賜教,快語說來即可,何必一再戲弄我等?”

    “要說要說,自然要說!然要說的既多又雜,貧道畢竟又是年邁之人,一時三刻就總也理不出個輕重緩急......是以陛下總得有命活得,方可聽了貧道羅嗦,不然--豈非就成了哭靈?”

    東方阿尚說完,只舉着個空盞望着劉赫似笑非笑。他想是期着劉赫發怒、待着劉赫發狂。可劉赫卻是尤其不動聲色,只予了他一個蔑笑。

    “朕雖不俊,然尚算得年富力強。因此諸如哭靈等事--待等阿尚真正百年之後,朕定當會至阿尚靈前一哭。”

    “何時竟也成就了一張利嘴!定是跟盛馥學的!”東方阿尚當然是要怫然不悅,食指一伸,就要點向盛馥額頭。

    盛馥怎肯受?齊恪怎甘忍?正當這二人拾起筷箸要齊齊隔上時,忽聽得劉赫又道:“阿尚難道忘卻了令郎本是巧舌如簧之人,朕若偶爾善辯,想來亦是近朱者赤之理。”

    “似乎有理!”東方阿尚點點頭,撤回了手。然再一想似又不妥......

    “陛下固然是個無有良心的!”他改指往劉赫而去,“且不說貧道父子、自你幼時、不!還不止幼時,然那時也無那混人甚事......”

    “且說陛下這心痛之症、這必死之咒,是如何好的?難道是毒咒不解自破?還是僅憑那幾丸破藥就可冶愈了?東方舉當曾告知過陛下,此症絕症、無藥可醫除非遠離那兩人罷?”

    說到此事,劉赫不禁要分外起意。需知他方來之時,每行一步都是要體味一回可有症起、若有、又有否加重......然他與他心竟是相安無事,直至與齊恪面面相對也是一派安寧。

    是以他慶幸!是以他狂喜!是以他曾一心以爲除卻蒼天有德、鄭凌瓊亦是功不可沒......而卻不是?而他之所以安然無恙卻是因爲東方阿尚?

    “陛下,那藥.......藥當是被、被換過了,當是、就是門前他們要查驗的那會兒。”鄭凌瓊巍顫顫地垂着眼皮,聲音聽來像比那膽子更細。

    “極是麼!”東方阿尚又拍案几,拍得幾人都蹙起了眉頭。

    “堂堂一朝之主,心思竟還無有一屆魯鈍女流轉得輕快!嘖嘖嘖......盛遠道盛馥是情令智昏,貧道看陛下是情令智昏!”

    “快不快來謝了貧道?”東方阿尚危襟正坐,“須知若不然,陛下此刻早已橫屍當地--正如恪王妃、王妃娘娘、盛馥滿心期盼的那般!”

    “要知道陛下唯有一死、方可讓他們夫妻隔閡盡除。雖陛下與王妃皆作了往後幾十年的的籌算......不過麼,卻是殊途遙遙。陛下這裏想的是至不濟也可充當個禁臠之流,然王妃娘娘這裏想的卻是一勞永逸!”

    驀地一片心酸!驀地一陣心痛!劉赫雖不願去信這“荒誕之言”、雖想竭力忘卻自己也曾有過此疑,然還是經不住滔天的苦楚婆娑,將一雙眼黯黯混混地往盛馥詢去。

    盛馥卻無暇看他,盛馥正悄聲答着齊恪悄聲之問。劉赫看見齊恪神色間帶着驚詫、而盛馥也並無有理直氣壯、一絲一毫都是不見!

    “陛下看清了?本就無需王妃娘娘親口來認吧?陛下多此一舉!”東方阿尚頗是感概,“不過陛下也無需心傷難過--陛下不也有計,自那碧落黃泉悄聲進、悄聲出,半道再把恪王退下絕壁、只叫他人只認個失手跌落--自此便可獨佔盛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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