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五十一、業無棱
    箭雨如夏日裏的霹靂驟雨,瞬時捲起又瞬時散去。那琉璃青瓷碎分崩離析之聲又似鳴金之音,須臾弓弩匿跡、人蹤無跡。這飛馳電掣之快使人不自禁就要泛起了狐疑--適才那來勢洶洶可只是夢境、才無需將它作真。

    然!痛!這是劉赫在命懸一線的恍惚間,唯一真切之感。

    至於自己是否將死、是否要悔,今世不捨是誰、又當負疚於何事等等諸般,全然皆是飄渺無棱、不堪一想......只得匆匆一瞥時,又要怎斷終究?

    “劉赫!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盛馥依舊在劉赫懷中撕咬踢打,那力竭聲啞的嘶吼之聲由渾至清,終於成了劉赫可以確鑿的第二之感。於是第三、以是第四......終於恍惚盡去,清明再來。

    恍若,又是一片靜謐?!

    在此一片“靜謐”中,劉赫依舊閉着雙眼,任憑盛馥百般掙扎、任憑盛馥如何叫罵,他還是如故不動。他知曉盛馥此時定有百痛攪心、定生恨意滔天,且此痛此恨怕是經久長遠都不能散去--然又奈何?終歸是隻得他倆得幸而活,終歸日後也唯有他們兩人一雙.......孰幸孰痛?

    驀地劉赫有些顫,驀地又想起了方纔聽得的悶哼連連。他有些不能想及而今室內只餘兩息尚存,而那些餘他、那些適才還有鮮活音容之人,從此便是分飛永訣、陰陽兩端。

    然!怎會有心亂之覺?怎會有窒息之感?怎會生出那“萬一僥倖”之想,又怎會驟覺周身無力、縱連要立起身來像是都是不能.......劉赫憋起了一口長氣,將眼強睜起幾絲,僵滯着抱着盛馥一齊往後轉去,只見白羽如禾錯插在酷冬之中,兀自顫悸不止。

    “呼.......”劉赫看見覆身於盛遠之上的鄭凌瓊,籲出一口忿忿嘆傷,不忍、也不願再看。

    “齊恪如何?”他不得不又將雙目移到了齊恪所在--可驟然!他竟急忙忙地將要掙出的盛馥更擁緊些、還將一手捂上了她的雙眼,聽憑她又咬上了那已創痕累累的臂膀。

    “不合!不對!”劉赫眼望末楊那如刺蝟般的後背,倏然振奮,大喝一聲,“鄭凌瓊!”

    “唔......”果然“已死”的鄭凌瓊像被召回了魂般的應聲而動,而劉赫的雙目中竟有一片模糊悄然而至。

    “不曾死?”鄭凌瓊怯怯地問了一聲,動動手腳再醒醒神,須臾就盯着盛遠的臉龐喜不自勝,“真不曾死!都不曾死!”

    “方纔不曾死,此刻是會被你壓死!”盛遠說着,竟也環着鄭凌瓊緩緩坐起,一見她嘴角有血漬連綿,作色間就往她後背撫去。

    “你......這些都是什麼?”盛遠剛要爲她不曾中箭而幸,卻偏覺觸手間盡是冰涼、堅硬,頗是古怪。

    “喲!這南北兩端,此一回何止是不用‘遙遙相望’,除了見着了、竟還親近了!”坐在盛遠懷中的鄭凌瓊正渾身愜意,哪管盛遠正滿臉生疑,“那些個麼,不過就是一面銅鏡、再加上一個扁託,虧得我來前機靈,將這些個塞到了衣裳裏襯着。”

    “果然奇才傲世。”盛遠做鄙夷狀。

    “若不是我有奇才,你還能活?活了也竟不知要謝我一聲?”鄭凌瓊滿不在乎盛遠的鄙夷,反倒愈發欺近了些。

    “非我所求,緣何要謝?”盛遠推住了她的肩頭,將她隔在半尺之外。

    兩人言來語去,像是已全然忘卻此處何處、此時何時。非但如此,他們更是絲毫不察他倆正一個箕踞,而另個又跨坐在上,這狎暱之態看得劉赫猝然怒起......

    “鄭凌瓊!你成何體統!”

    “呀,陛下!”鄭凌瓊想去應了劉赫,卻還不肯從盛遠懷中離開。她想着先扭身去一看即可,殊不知一陣劇痛襲來、催得她痛到到佝僂。

    “天吶!這算什麼意思?”就在這扭身時的匆匆一瞥後,她忽然又推開了盛遠,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齊恪身旁,“天吶!天吶!她是什麼時候掙脫的繩索?”鄭凌瓊一邊嘀咕着,一邊伸手就想要將背脊插滿箭矢的末楊自齊恪身上推下,怎知根本就是力不從心。

    “鄭凌瓊!你爲何要說‘天吶’,殿下如何?說話!不想死便快些說予我聽!”聽得盛遠兩人聲氣後,方纔安生了幾息的盛馥復又癲狂難按,“盛遠!你快些告訴了我!不然我連你一起殺了!”

    “還不快來幫上一幫?”鄭凌瓊用眼色示意着盛遠,“總不能讓娘娘看見殿下整一個頭都被末楊抱在胸前,難道還要讓他們爲了一個死婢子生事?”

    怎奈盛遠不屑、怎奈盛遠置若罔見、更奈盛遠嗤之以鼻!

    “哼!自不求你!”鄭凌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咬牙就想只仗一己之力--豈料猝覺腹背處痛如蝕骨,更有一股腥甜直涌而上--只聽得“哇”的一聲,她已將一口鮮血吐在了當地。

    “唉!”盛遠見狀貌似煩厭地嘆了一聲,終於勉爲其難地挪了過來。

    “想來你是被震傷了臟腑。”他將手搭上末楊之時,不忘以袖做隔,“蠢至你這般田地,盡還可兀自得意、自誇機靈。”

    “快些罷!”鄭凌瓊像是被盛馥不停地嘶吼聲擾得慌張、再騰不出閒心來與盛遠拌嘴,她只捏穩了末楊一條臂膀,對盛遠道,“我數個數,待到三時一齊拖她下來。”

    “一、二、三!”

    豈料“三”字話音未落,劉赫卻低呼一聲,急撤下了捂着盛馥雙眼的手臂。

    “我要殺了......”雙眸通紅、滿口鮮血淋漓的盛馥只一眼就看見了末楊、以及末楊身下俯臥着的、她的夫君。

    一陣天旋地轉,一片地動山搖。盛馥閉上眼再睜開之時,卻見末楊已臥在了齊恪身側,兩人一齊生死不知。

    “爾永!”兀自翻江倒海的盛馥滴着淚喚了一聲,心似已飛撲而去、身卻是呆滯難行。

    “無箭矢貫通,他當是無妨。”劉赫輕聲而慰,依舊擁着盛馥。

    “是啊、是啊!殿下當是倒下時被磕着了而已。”鄭凌瓊的手已搭在了齊恪的脈門,臉上掛着的焦急終於不請自去。她一個眼色甩給盛遠,盛遠只得又“乖覺”地與她一起將齊恪扶起了,斜倚在那一張將倒未倒的案几之上。

    “娘娘看,殿下的額頭都是磕青了,可見那撲去的氣力......”鄭凌瓊收聲不及,只好尷尬地笑了笑,擡手就往齊恪的人中按去。

    然一按、兩按、三按之後,齊恪還是不見轉醒,盛遠見狀不耐,撥開了鄭凌瓊的細指,手起指落,終於聽得齊恪“啊”了一聲。

    “梅素!”暈暈沉沉的齊恪尚不及辨清人影,就已然撐起了四下找尋盛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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