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五十三、投之亡
    東方阿尚此幾句話,一是等同於否了齊恪所請,二是再認了“唯有劉赫或可活命”之意。

    眼看那襲青影又再離走,齊恪的神情如同面色一般灰暗。

    “箭矢只往那處落得最多”,這是東方阿尚適才所言。而那處就是齊恪與盛馥所坐之地.是以齊恪並非是“天真無邪”,他那般懇請東方阿尚也並非是爲了如何埋骨--他不過是在試探、試探盛馥的生機還能有幾分。

    可亦是無有什麼生機了......除非,除非盛馥隨着劉赫同去。

    齊恪思度幾息,欲再同劉赫說些什麼,然話至脣邊卻終究難吐。

    謬誤已生,若齊恪此時再要劉赫“定帶了她出去”,那麼盛馥就更會以爲齊恪是存了“要與末楊死而同穴”之心,而那等“夫妻同葬”之詞不過是欲擒故縱、欲取故予之法,盛馥自此便只能存恨、甚至是要攜着被羞辱之感度過餘生。

    至於那激將之法,那等“孤就是要與末楊一處”的雌黃之言,除卻會讓盛馥知覺何爲生不如死,或讓她熾怒癲狂之外,是百無一用。

    故以他不可妄說妄動。他雖或早已被迫着看淡一己生死、他雖不願盛馥以死相隨,卻更容不得自己之情被一場卑鄙褻瀆至此,而他與盛馥的“天定姻緣”更是會被毀得屠腸決肺......來世怎期?

    “且還有她!”齊恪默想着鄭凌瓊、想着這位東方阿尚口中被稱爲劉赫娘子之人,“依東方之意,她之生死亦與劉赫的決斷有關。縱不論她與劉赫的究竟實在值得玩味推敲,僅憑她幾次相助,何以她就不堪得生?”

    “雖適才劉赫只顧及了盛馥安危、於鄭凌瓊置之不理。然待再擇之時,怎知他是否還會只擇盛馥而保?”

    諸類思緒猶如四面楚歌,以致齊恪愈想愈乏,乏到索性跌坐在了盛馥對首。

    “梅素!”齊恪含着苦笑凝視着仍如泥塑般的盛馥,“常人或許不知,然梅素知孤素有後知後覺之症,於與已無關之事更是不以爲意......若孤於那奴婢還心存一絲不同,便不會失漏她用心之惡,造就而今之謬。”

    齊恪既已開口,盛遠勢必也要再來相勸。存亡之際,縱然悉數難免一死,他亦不願盛馥帶着仇怨而去,何況此事的禍首原本是他。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盛馥,不論你是否於你兄長是有滔天之恨也罷,然卻也當聽我一言。此事就此揭過罷。不然你豈非是趁了她人之心,難道你們夫妻二十餘年之情,尚比不得一個賤奴寥寥幾句挑撥之言?”

    “是呀,娘娘,那人說的話,就好比......好比是市井間有人罵架,常將自己稱作了是‘你娘、你爹’一般,不過就是自己圖個痛快,哪能作得了真的?”鄭凌瓊心思一轉,轉出個她自以爲“再恰當不過”的譬喻說辭,卻被盛遠、劉赫齊齊而瞪,盛遠更是輕斥道“掉舌鼓脣,實在粗俗”!

    “哼!”鄭凌瓊毫不氣怯地一眼瞪了回去,“大郎確是雅緻,可不也勸不好娘娘?大家彼此彼此罷了,又來笑話我,有什麼意思?”

    “大郎不如想想罷,下一回那阿尚又要出什麼損招來謀害我們。既是要拖,就不可乾等着不是?”

    鄭凌瓊脣邊的血漬隨着那朱脣啓合而扭動不休,看得劉赫分外不悅、不由得又蹙起了眉。

    “你既如此鍾愛與盛家大郎針鋒相對,又何必捨命護他?”不自禁的,劉赫就如此問道。

    “我也不知!許是爲惺惺相惜,許是有鬼怪作祟,總之我確是不知。”鄭凌瓊答得出乎意料的乾脆,絲毫不見僞假。

    “鬼怪作祟?”劉赫揶揄一笑,他還記得那夜鄭凌瑤所道的“男盛遠、女凌瑤,仙家之姿、天人之貌,南山北水兩相望”之言......“你可是償願了!”

    “陛下說的話,是愈發難懂了。”鄭凌瓊瞥過一眼驚疑,看來可是無辜得緊,“陛下此刻不也該再想想如何拖延?又說些莫名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又道。

    什麼意思?劉赫哼笑一聲,竟也是恍惚,自己究竟爲何要作這“毫無意思”之問。至於拖延之策,若不是爲保全盛馥,他劉赫縱不介懷、又待如何?

    然誰知那東方阿尚下一回要如何來攻?!劉赫略一思索,只道:“盛馥,不如你與鄭凌瓊同去內室暫避。”

    盛馥自然還是不理不睬,可鄭凌瓊聽得劉赫此刻竟拿自己方纔被衆人一口而否的“餿主意”出來充了良策,頓時就升起了火。

    “不是說內室不好?怎麼陛下又要娘娘躲去那裏?”

    “至少弓弩不達。”劉赫亦無有好言好色。

    “可若他們進來就砍,或是放了毒煙呢?”

    “若來人攻,朕或可抵擋一陣,至於毒煙......”劉赫正斟酌着是否也要將他那刻闢毒之丸一分爲二時,盛遠卻已自脖頸間掏出了一顆鏤空雕琢的赤金之球,連着鏈子一同拋去了鄭凌瓊那處。

    “這是?”鄭凌瓊接過了此顆尚帶着盛遠體溫的玲瓏之物,也是愣怔。

    “這是恪王那半丸之另半丸。”盛遠滿不在乎地笑着,“我是必死之人,留也無用。不如給你,也算償清了你適才捨命之情!”

    “哦!”鄭凌瓊拿起來嗅嗅,旋即就就掛上了自己脖頸,並無有一絲一毫的推諉扭捏。

    “內室亦擋不住毒煙。”萎頓不堪的齊恪忽然道,“若他們用火,內室更不啻於墓室。”

    劉赫揪然作色,一爲齊恪所言極是,二爲這“極是”恰恰又是諷了他的思慮不周。

    “那麼你道如何?”他問齊恪。

    “你可曾察覺東方阿尚實則已是焦躁不堪?“齊恪清清淡淡地問道,“他既焦躁,想來有人攻來之事就並非是他誑語詐欺。而他之所以不曾將我等殺立決,偏還要行所謂‘橫禍’之戲,是爲他亦是個執拗之人,定要留一份警醒予那能在此趟存活之人,以保日後那人不敢輕舉妄動、忤逆他之所望。此謂誅心。”

    “那又如何?你可否言簡意駭地說個分陰?”劉赫強耐着聽完了齊恪的“頭頭是道”,怒氣漸熾。

    “然他也並無多少耐心了。因此下一回來攻,他定會只求乾淨利落......是以我等無論如何躲避,皆是無用。”

    “那麼唯有坐以待斃?”劉赫已被氣到七竅生煙之境。他閉着眼,雙手託着額頭反覆搓揉着,像是唯有如此,方可止住要將齊恪狠打一頓之意。

    “不然!若是要坐以待斃,孤又何必費那口舌心神?孤的意思,是與其在這斗室內抵禦防備,還不如出室而去、分而藏之,或者還各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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