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去翻找翻找?”鄭凌瓊的一張俏臉已是泛紅,卻不是爲羞或急,而是被那愈發熾烈的熱氣摧得快要大汗淋漓。
東方舉投來一眼讚許:“難得你倒是臨危不亂,不過麼,也不需再尋,只叫你們諸人當了見證就罷。”
“哈哈”東方阿尚訕笑幾聲,“也罷!若是能逃出一命,貧道便認了你們這些人證。然......怕是天不予人吶!”
東方阿尚確實未曾聳人聽聞。只幾句話的長短之間,那火舌燎舔舊木的噼啪之聲已是清晰可聞,那蒸騰之氣更如鼎沸而起......若有人在此時左顧右盼,定會察覺人人一般,皆已揮汗如雨。
不需算,只需待。誰人不知這衰敗閣樓只再要頃刻,就將會被刮刮雜雜的赤焰摧枯拉朽,攜着此一生、此一世一同湮滅而去。
驀地盛遠長身而起,行到門前閉起了兩扇已熱得吱扭作響的房門。他癡癡一笑,道:“此門一合,等同蓋棺,如此雖是簡陋,卻還不至全失了風雅。”
齊恪略略一笑,只將盛馥攬得更緊些,滿眸眷眷:“生死或也就是那般尋常,梅素勿要憂怕。”
盛馥早已合上了雙眼,只以一個“嗯“字迴應了齊恪。她不會說與人聽,自那炙燙一來,她便猶如皮肉全焦、骨血盡枯,已然痛得失了心智。此時此地,她不求速死已是不易,哪裏還能記得何愁何怨、何期何許,又哪裏還能聽清辨陰齊恪的深意。
此時劉赫忽來。他抱起梅姝埋骨的金匣,徑直坐到了盛馥一側,伸出一手緊握住了盛馥的五指冰涼。
齊恪一怔。他似要睊怒,終而卻還是一嘆“緣起性空”,一笑過後只做無視。
“都是有伴的。”鄭凌瓊邊擦着滴滴而落的汗珠,邊是豔羨不已。她將雙眸轉投於正對着房門而坐的盛遠--心動人行。
“不如我就委屈些,與你一處。”她挨着盛遠坐下了,也不再管他是否嫌惡,“好歹我不要一人上路,再者我也是十分地怕......”
“呵呵”不出所料的,盛遠未能免俗,終究是會將她鄙夷嗤笑一番。
“我可是有娘子之人。”他又道,“我娘子應正在等我......待到了,你就得自行離去,不得再糾纏於我。”
盛遠說罷,竟也牽起了鄭凌瓊的纖手。而此一“離奇”之舉,何止是讓鄭凌瓊一人被訝得膛目結舌。
“舉兒啊,你已是輸定了!若蕪寧真來,也只能做些替我們爺倆收斂屍骨的瑣事了。”東方阿尚眼見門外已有隱約的紅光,想要露個得意之色,卻不知爲何偏又不能。
“放下你的刀罷!此刻爲父亦是無路可退了!”東方阿尚又道。
那柄久橫於東方阿尚頸項的利刃,在稍作躊躇之後終於落下。“爹,請恕孩兒不孝!”東方舉其言輕輕,然在東方阿尚瞧不見的神色中,卻是分外凝重。
“你不像我,歸正只有人臣之姿。所謂‘人臣各爲其主用’,你爲人臣子倒是盡忠盡義,卻不知貧道託付之人可能與你相同。”東方阿尚說着說着,就似有些心猿意馬。他不曾轉回頭來再看親兒一眼,只對着那紅光發怔。
“不體烈火焚身之苦,便不足以償前世之孽!”他一手抱牢了金匣,一手更握緊了盛馥,“此生既不曾了緣,來世,朕與你仍會在那江畔重逢。”
倏忽竟有咣噹之聲充斥於耳,又聽得鄭凌瓊“啊呀、啊呀”尖叫連連。劉赫只當火舌已到,正斂氣凝神強自鎮定,卻又聽見“啪”的一響,尤像手掌“撲面”之聲......“唉喲、唉喲,輕些!下手輕些!“東方舉竟也哀嚎起來,尤其淒厲。
“呸!你個癡人!陰陰可避卻故意不避!你在這裏予人殉葬倒是孝義兩全,可你可曾顧忌過我們母子一分?豈不是討死?”
“是以嚎什麼喪?要嚎也當是我來嚎,還要替你們爺倆一起嚎!”
一聲響遏行雲之音驟然被聽在了各人耳中。劉赫急忙睜眼,只見一位上穿中陰錦繡,下着絹色、彌陀交織霓裳的盛裝蒙面美婦正竭力撕扯着東方舉的耳朵,在她身後趴着的,是被兩扇強破之門壓得穩穩妥妥的盛遠與鄭凌瓊。
“啊呀!”想爬出門板確又不成的鄭凌瓊又尖叫一聲,惹得那那美婦驀然扭頭,開口就斥:“住嘴!一扇破門纔有多重,也值得你這般叫嚷?你若自己起不來,就活該被壓着,別生些讓人相幫的妄想,那是萬不能的!”
“再有,你既知道自己模樣生得分外俊俏,做人就更當知曉些隱忍。這般嚎法,倒比個潑婦還要不如。”
“至於你,盛家大郎,你愛在門板下躺上多久就躺多久。本也是你該得的。一扇門之重可是輕了!”
“氣死我了!難得出來一回,擔驚受怕不算,還整日裏受着煙熏火燎,憋氣得很!”那美婦罵罷了,一把扯下面上蒙紗,將它充了個汗巾子四處拭汗。
此時劉赫猛醒!此刻他頓悟衆人已是死裏逃生,轉危爲安.......“東方舉的娘子。”不知爲何他竟放下了盛馥之手,而探向了齊恪、抓住他的衣襟就晃,““終歸、終於......”
“終歸、終於是來了?還是終歸、終於保住了性命?這也值得無語輪次?”那美婦一臉轉過,卻是看呆了劉赫、齊恪。
若說盛遠是天人之姿、鄭凌瓊乃仙家之容,那麼這位被東方舉稱作“鄉村野婦”的娘子,便是人間極致,一身煙火氣息非但不曾讓她俗豔,反倒比那兩人更是動人。
“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便是如此了吧?!不然!不夠!想來姜莊的樣貌亦是不及蕪寧......
“怎麼?你們是呆傻還是聾啞?”看見兩人愣怔,蕪寧立目而視,可比盛馥不知多了幾倍威厲,也比盛家娘子多了不知幾許潑悍,是以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來倒是與她無緣了!
“不敢!豈敢!”被喝到臉紅的齊恪侷促之餘,更覺尤不可失禮。他作勢要禮,卻忘了一邊擁着盛馥,一邊又被劉赫拖拽着未放,於是都不曾立起一個踉蹌拖着盛馥一齊栽倒。
“還有什麼體統!”蕪寧終於放過了東方舉,翻手過來就拖開了劉赫,“也算位陛下,也算是一朝至尊,怎的就要強行些欺男霸女之事?且還不夠,且還偏要扮出個苦情的姿態來自哀自憐,當真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