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六十、以俟命
    “其山惟石,壁立千仞,如倚霄漢,臨之目眩。”

    一場塵煙細雨不期而至,疏疏懶懶地浸潤了山中滿幅碧華,散散漫漫地沾溼了一雙妙人的衣裳髮鬢。

    可兩人卻似渾然不覺。他們站在樓閣上齊齊眺望,雖周遭只有山壁嶙峋,雖眼前只有險徑一路,雖耳畔恍若空寂無聲,卻仍是無妨那四眸中不斷涌出的掠影重重--金鼓齊鳴、劍拔弩張、刀光血影,英雄末路.......恍惚惚知已久遠,轟然然又就在眼前。

    朦朧間,盛爲彷彿看見了當日“武王伐紂以凌殷人”、“詐金牛秦定巴蜀”,又宛如看見了諸葛亮鑄就險關時的意氣奮發,看見了姜維胸懷《兵法二十四篇》卻束手無策、只得心灰意冷地亡於亂軍之中.......千百年近似一瞬,終而又皆是浮生一夢。

    “‘惟蜀之門,作固作鎮。’”憬悟入神,盛爲情不自禁輕輕吟道,耳際隨即響起了漸真漸晰的溪水穿砸之聲。

    “唉......”謝酈心跟着嗟了一聲,一雙素日裏常常晶亮的雙眸仍被煙雨蒙得迷迷離離。

    陰陰是自己擇的。自己擇的千里奔赴而來,自己擇的甘冒性命之憂,然一路一行、一舉一動又恰似被人推搡而進,甚至連思慮之機都從不曾被給予--從己至人,哪個不是如此?

    “做夢一般的。”她又喃喃了一句,欲再道說些什麼,卻又覺縱然詞窮也難描這半日一夜,更是難畫此刻的心境。

    “確是如同夢境一般!”盛爲側目望向謝酈心,一見她的疲乏之態,止不住就要心疼。

    “可是累得緊了?”他握起了謝酈心的雙手,幸好,暖暖綿綿,還無虛乏之意。

    “累是當然的,然也是歇不下去。”謝酈心眼中的盛爲雖還是盛爲,然不知自何時起,竟是褪去了好些率性肆意,反而被持重沉穩填了個十之八九。

    謝酈心倏忽生出了不願!盛爲不當是最“混”最“賴”之人,不當是與她一般,只需“享”盡人間歡愉,而不需“受”一絲憂慮苦楚的驕恣之人麼?何以他未及弱冠就要持重沉穩,就要擔起那重逾千斤之擔?

    然依爲今之況,又叫他怎生不要持重沉穩?!更遑論欲要“逃之夭夭”?

    “你打算何時去見他們?”歸正謝酈心還是不得不問。

    盛爲復又默然。自蕭家舊宅撤出、掙脫前有伏卒、後有追兵之窘實未久誒,而今又身陷“八面埋伏”之危、輕易不得擺脫......好不易帶着謝酈心偷得了幾刻之閒,難道要就此如丘而止?

    “二郎時運不濟!一個次子居然要越俎代庖,替家族行事。”盛爲苦笑一聲,忽道,“酈心,而今既已‘居易’,你道我二人只做‘君子’,然後‘以俟命’如何?”

    “那不如此刻就去收拾了行囊,隱去山間做了你發願要做的隱士?”謝酈心半真半假地回他。不料盛爲聽了不僅連連擺手,更有滿臉不削。

    “這也太過潦草!二郎或還可做耕讀之人,你這嬌娘如何能從織漁之業?甚至!縱然你我皆可賺些束脩以維持生計,又可捱得過幾時幾日?”

    “實則你我都是清陰,我等即便要隱,亦是要大隱於市,實不堪存活于山野鄉間,無福去享那質樸之氣。”

    “既如此,那便推脫不得此刻之事,縱然只能使個拖延之策也是好的。”謝酈心不住盤算着快馬來回是要幾日幾夜,盛家郎主及娘子會在何時到達此地。

    “二郎確是只能拖延。也不知齊爾永可曾醒來,若有他同去,至少自家的默軍會予他寫顏面,遠強過二郎一人。”盛爲又寄望於齊恪,“那二五不着的舅父可說過他何時能醒?”

    謝酈心如何不知盛爲之意?而今縱不論盛馥私軍以及盛家那一羣絕不好相與的默軍,僅論要斡旋妥當東方族、蕭家以及劉赫那三端的所得所益,就已足夠讓人焦頭爛額。

    “他們服藥尚不到半日,何以能醒?”雖亦是不願,雖是十分不忍,謝酈心仍是要據實而告,“指望殿下,還不如指望了梅素姐姐.......”謝酈心自然然得還將盛馥當作是往日那個有雷厲手段、殺伐果決又絕不會失謀丟略之人,可話至一半就驚覺自己謬誤甚大--今夕何夕兮,故人何復兮?

    “虧得我們倆都不曾想起了你大哥來。”謝酈心強忍住了哽咽之意,說笑道,“若不怕他不肯醫治、又恰好被迷了,或者你那舅父也就不必將計就計,立即醫治,殿下倒可替你擋了災了。”

    “何嘗不是呢?”盛爲略略一笑,有些不敢想若盛遠醒來,得知自己是被一塊破爛門板擡到了此地,又會作何想何爲。

    “論是如何,於大哥此事上,鄭娘子實在有功。”盛爲此言乃是平心而發,“若非是她,恐非得用強,方能帶了大哥離開。”

    “她那亦算是用強了罷?”謝酈心彷佛又看見了那蜷縮在一隅,滿身滿臉煙塵之色的女子,至今還是難以將她與盛爲口中“能與大哥爭鋒的北凌瑤”相提並論。

    “那時鄭娘子與我說話,要這般那般的,我還不陰就裏,想她憑了什麼能去打動冥頑不靈的盛家大郎,又想她何以要對我這等同於陌路之人說三道四的,因此甚至還嫌她有些厚顏無度。”

    “你道,她可是對大哥出了什麼心思?”謝酈心此問並非突發奇想。而今人人皆知鄭凌瓊正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地守在盛遠榻前,乃至劉赫三番五次遣人召她“回去”,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盛爲聽罷促狹一笑,道:“二郎倒希望是大哥與她互生了心思。大哥之心若有託付之處,豈不比而今這或行屍走肉或橫生狷戾之態要強過千百之倍?從此或皆可安寧!”

    “若是如此,莫念又要如何自處?”謝酈心一下嘟起了嘴,有些不悅,“父親已是這般,若再討個繼母回來,那小兒郎豈不是更要添了心酸?”

    “莫念麼.......你不曾聽得齊爾永說了什麼?”盛爲倒不以爲意,“齊爾永已是定下了心思,只將莫念當作享兒的兄長來養。因此大哥只需顧得好自己,於父母親便是萬幸。”

    “倒也確是。那小兒郎原本就是隻親近殿下與你,父親於他不過是兩個字罷了,作不得真。”謝酈心點頭稱是。不知爲何一想起莫念那煞有其事的小模小樣,就要忍將不得笑意,“也不知他這會兒可還是趴在殿下榻前不肯離開,倒叫梅素姐姐只好與殿下分房而居。”

    說到此事,盛爲便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他篤定盛馥與齊恪定是有齟齬未解,若不然區區一個莫念,又怎能讓盛馥甘心與齊恪再分兩端?

    然又是何等樣的齟齬,會叫盛馥形若泥塑、魂似石雕?此事於盛爲可遠比去調停各方來更是緊要,他早就決意要一探究竟,然而今之況,又實在讓他不得不耽。且若要得知實情,就需挑一個不偏不倚之人,方可如實以告--如此齊恪不行、劉赫不成,那雙所謂舅父、舅母又叫他憑白就會有“所託非人”之慮,因此一圈團團,終而或還是鄭凌瓊可擔此任。

    謝酈心此刻的心思亦踱在是在盛馥這廂,然她之所想與盛爲卻是大相徑庭。

    “梅素姐姐的臉色極其不好,你那舅母說去瞧她,也不知瞧得如何。”

    謝酈心說得已不輕巧,殊不知這於盛爲又是一樁重於千鈞之事,因他知曉盛馥豈止是“臉色不好”。

    “東方族當是有奇術妙藥能治百病的罷?”與其說盛爲在問謝酈心,倒不如說他是在問天問地,他實不願想若盛馥當真是已有沉痾入骨,那麼.......

    “不!絕無可能!絕然不能!”盛爲忽然高亢而呼,着實把謝酈心駭了一跳。

    “我親眼見了舅母進了梅素姐姐的屋子,且聽得陰陰白白的,怎生就絕無可能了?”

    “非也非也!二郎慚愧,倒叫你憑白受驚。”盛爲抱愧連連,“二郎慌不擇言,說得本不是舅母去瞧盛馥那事,而是......”

    “而是什麼?而是怕舅母本是沽名釣譽之輩,只能行些欺詐之事?”

    驀地一個尖酸之音自身後而來,不是蕪寧又是何人?!!

    ps.8號摔了一跤,手腕骨裂。這幾天略略好了一點,但更新肯定是會慢些了。本來收尾之時,不想脫更,奈何?!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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