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二百零四、鮫綃透
    尋常人遭遇大悲大喜,第一會做的大抵不是歡喜或者哀悲,而是難以置信!宇文凌旋這會剛是讓自己接納了“大喜”,轉瞬再來個“大悲”,不知是被這天上地下、一來一回拉扯地暈眩了,還是根本不願去信,竟像是無有聽見鄭凌瑤的話那般,臉上仍全是竊喜歡笑,不見一點的旁的。

    鄭凌瑤見狀冷笑着“嗤”了一回,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帶着蔑鄙的眼神看着宇文凌旋,嘴角彎成了一個剛好示意嘲諷但又曼妙無比的弧圓。

    娘娘既然要作弄這個破落戶,“死婢子”們自然要識得顏色,一息、兩息間見那“破落戶”兀自在那廂傻笑還好,再過得幾息,即便是不爲娘娘“助興”,自己都按捺不住想罵一回這“冥頑不靈”之人!

    “這位女郎可是聽見我們娘娘說的了?”

    “若聽不見,便是對娘娘不敬!但若聽見了不回話,那也是不敬!”

    “膽子也是天樣的大,就是不知道自己並沒有天大樣的臉!”

    “虧得是娘娘仁厚,不然照她這輕狂又不懂禮數的,打一頓板子扔出宮去都是命大!”

    宇文凌旋依然是什麼都“聽不見”,只覺得衆人聒噪不堪、嗡嗡聲不絕於耳擾了自己良久難得的歡欣,大煞風景!一下忘情怒從膽生,開口就斥:“倒是誰養得你們這幫奴婢如此忤逆無理?主子在堂還敢當庭喧譁!可是找罰?!”

    一時間合歡殿鴉默雀靜,不僅衆宮婢生生地被喝住了嘴,就連掛在鄭凌瑤嘴邊那一抹彩虹似地弧線都是被這叱喝倏得拗直了!

    愣怔過後,鄭凌瑤釋然一笑,垂下風情萬種的秋水剪瞳細細地端詳起玉手上蔻丹來----蔻丹紅豔似火,和應着她此刻愈發難抑的怒氣,化作絮雨般綿密的尖針,就要將宇文凌旋扎個通明透亮!

    “喲!這幫忤逆無理的奴婢,倒正是本宮養的呢!她們喧譁,也是本宮許的呢!而這在堂的主子,也是本宮!本宮都不曾責她們當庭喧譁,倒要你這個如今不知姓甚名誰的死婢子來罰?”

    貴嬪娘娘不再裝得和煦的語氣,終於讓宇文凌旋拽回了幾分魂魄,一下有些愣又很是悔:這是撞了什麼邪?!打狗尚且看主子,這當着她的面責罵她的奴婢,可不是與自戕無異?因此急忙忙拜向鄭凌瑤,“貴嬪娘娘恕罪,確是霄雲僭越了!娘娘恕罪!”

    “霄雲?”鄭凌瑤挑起了嘴角,“方纔本宮說的話真是沒聽進去一個字麼?”

    “霄雲不敢!娘娘教誨霄雲怎敢不聽!”

    “還是霄雲!你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鄭凌瑤本就恨“霄雲”二字入骨,方纔告訴了宇文凌旋她被逐出家門一事,只要是個懂事的便不敢也再不會以這二字自稱,可她竟還像個無事人般自在,照樣不誤!

    對着貴嬪娘娘的“莫名”發難,宇文凌旋訕訕然的陪着笑臉,心中初一息疑竇生下一息卻是恍然悟:難道是成了耀王妃後,便是不能再如此自稱?!原來如此!

    “臣婦愚鈍不識禮儀,辜負了貴嬪娘娘一片提點之心!臣婦知錯!”

    “哈哈!”鄭凌瑤怒極氣極又是好笑無奈之極,發出了兩聲比呵斥更凌冽的笑聲,“你要麼確是蠢到極致,要麼就是能扮蠢到極致!”

    “枉本宮還一直心生惻隱,不平耀王如此苛待於你。可如今本宮算是懂了----你這樣的人,耀王又怎生招架得住?也真是難爲了他!”

    宇文凌旋腦中又復羣雌粥粥,轟轟鬧鬧間有一個聲音正在奮力高呼着什麼,正要聽真切了,卻被她自己硬按了下去:我不想聽見!不要聽見!

    “臣婦不會爲耀王苛待而不忿,出嫁從夫,任是郎君怎樣也是要容得、忍得。。。。。。”

    “賤婢放肆!”鄭凌瑤聽見她稱劉赫爲“郎君”,莫由來地

    內火大熾,隨手抄起丹案上一物便向宇文凌旋擲去,“賤婢且聽清了!你已被逐出宇文士族,已成那無姓、無名、無字、無家、無根之人!”

    “你可是看見了立在邊上這些死婢子?如今你竟是連她們都不如!你個連個奴婢都不如的賤婢裝瘋賣癡,先自稱字再自稱臣婦,你是嫌本宮命長還是嫌自己的命長?!”

    “啪”的一聲,一隻茶盞正中宇文凌旋右肩,忽的又是“喀拉”一聲,她只覺得心間、腦中有什麼碎了、裂了,鋪天蓋地的懼怕、驚怖、頹喪、酸楚、悲慟。。。。。。隨着溫熱的茶汁震天動地席捲而來,點滴之水卻是須臾之間便要將她沒頂,再喘不上一口氣來。。。。。。

    “定是這妖婦胡說!不是怨我衝撞了她名諱麼,她因是不喜纔是這般說來氣我!”

    “這妖婦滿嘴胡言,不可信!不可信!”

    “當初不正是這妖婦妄言攛掇,纔是挑起了父親的希圖,更把我往劉赫狠狠推了一把!我明知道劉赫癡情於盛馥卻仍是放膽一試;我吃了這許多自出世就未曾喫過之苦,我捱過了這許多昔日敢想都是想不到的慘日,不是全賴這妖婦之惑?”

    “我確是想嫁劉赫,可嫁他只是爲謀一個好來日,然若爲了嫁他連宇文都是做不得了,豈不是等同自絕?我又爲何要自絕?!”

    “父親、母親怎會不要我?!當日父親還說我一肩擔着宇文家日後興衰,定要爭氣!母親!母親還說盼我來日兒女滿堂接她來逛逛這北地風光,她又怎會肯?不不不!不能信!不能信!”

    “貴嬪娘娘!”宇文凌旋匍匐在地,重重地吸着每一絲氣,像但凡少了點她便是要斷氣了,“貴嬪娘娘口空無憑,我不能信!”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又稱起我來了!”看着眼裏露出似絕望又似瘋狂“銳氣”的宇文凌旋,巧燕恨不能上前好生扇了她的臉,“娘娘已是說得清楚,你如今都是不如我們!趁早別狂了,回頭活該被判個勒斃了倒還要怨別人!”

    “住嘴!”宇文凌旋猝然支起了身子,雖是飛天髻散、斜紅污濁,然這疾言厲色仍是把心存鄙棄的巧燕一衆震地默了聲,“我在跟你們主子說話!遠輪不到奴婢置喙!”

    宇文凌旋儘量喘勻了氣,盡力擺出一副溫婉之態,然這欲將癲狂的眼神卻是隱藏不住,傾斜而出,相對之下,鄭凌瑤止不住地心裏又是咯噔一下,強自按下了忐忑,仍是正顏厲色,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都是改不了你如今的境地。任你是爲何而來,如今都已是沒意思的事了。昔日你也是個門閥女郎,且保住了這份體面罷!若再要佯風詐冒地,就休怪本宮不寬仁了!”

    “今日原也不是本宮召你來見,而是陛下之命。本宮秉着仁慈之心纔是先與你說了此事。也虧得是說了,不然按你這樣的,必然會在陛下跟前失儀衝撞。你衝撞本宮倒也沒什麼,衝撞了聖駕可是大事。”

    “你已是丟了尊貴、體面,身無長物,別再連命都丟了,那你這活的,便真是沒有一點意思了。”

    “哈哈哈哈哈哈!”宇文凌旋爆出一串慘笑,自己竟成了這般可悲、可哀、可嫌、可惡、可憐、可鄙之人麼?

    父親、母親、家中的兄弟姐妹、盛馥、李卉繁、謝酈心、甚至是朱家娘、方娘子。。。。。。家中的歲月、徜徉於木犀之藪中的時日,個個人人、樁樁件件歷歷在目,宇文凌旋笑着笑着便是嗚咽難當,趴倒在地上聲淚俱下。。。。。。

    鄭凌瑤冷眼看着嚎啕大哭的宇文凌旋,嘴角忍不得又是彎起了那形似彩虹的弧線,再一次舉起了蔻丹殷紅的玉指點住了自己的香腮:

    你出得宮去便尋條河一躍而下罷,該認命時且認命!那裏纔是你的歸處!!

    哭罷!哭得愈不成人形愈好。任是陛下爲何要見你,但凡見了這鬼樣,也是再無興致說得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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