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二百三十五、水窮處
    大良朝京都建康城郊慣來多有別莊。不曾留心的,便只能看見些鬱鬱蔥蔥,偶爾一個飛檐躍出,也是惹不起什麼別緻,而凡是留心的,便是會發覺這些別莊無論大小奢簡都是有一處相同,那便是--靜密!

    原本靜密於此也並無有什麼不妥不當!所謂別莊,不就是些皇親貴胄、高門士族中人近求寧靜之地?!若定要尋些不妥當的,那便是這裏有些別莊也是住着誰誰不得領回家去的姬妾兒女、或是行了“一枝二鳥”的平妻之巢!

    人貴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之德,因此無論此些別莊中住的是何人,無論跨過那扇城門之後是怎樣的尊卑秩序,在這裏,都是彼此默契無視,只安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內,從不問東西南北是爲何人又是緣何相鄰。

    而此刻,劉赫與東方正安坐在其間一座別莊庭院內飲酒對弈,一派相合之景。

    劉赫暗自捂着已是幾月不曾痛過的心口,面上平和無瀾,實則卻是苦不堪言!

    許久不曾痛過了,竟是不再帶得藥在身側,而今這一陣一陣的揪痛揉碾而來,分明、片刻、就要讓他丟盔棄甲,再是支撐不得!

    然東方赫然在對首坐着,赫然是一副睥睨樣子,若是常日,劉赫或者還能只當無視!或者還能告訴了他!而今!只在見過了盛馥幾個時辰之後?斷然是不能露怯的!

    就當劉赫痛得眼前斷續着就會一片暮色略過其中又有金星閃爍之時,東方丟來了一個瓷瓶:“貧道的藥,可比殿下府裏那些個庸醫的藥好上了許多!說作仙藥也不爲過!”

    “然縱是仙藥也只能治個暫且,且愈不了殿下這執迷不悟的心症!殿下若不想有日痛死在這心症上,可得早日回頭是岸!”

    劉赫不語。只拿起了瓷瓶對着喋喋不休的東方。眼神交匯之下,東方嘆着氣拿起手指作了個“一”,劉赫立即啓了瓶塞倒了一粒出來,有些忙不迭地吞下!

    “萬事皆有緣法。殿下心魔難除,一昧強阻也是不當。故貧道也是不攔殿下去見盛家女郎。然殿下此番心願且償之下,可是真得了什麼?怕是除了心症復發,再是添了些戾氣,就無別個了吧?”

    “先不論別的,殿下在北地之時怕是不會犯這心症吧?來之前幾乎是痊癒了罷?而今只見了盛家女郎一面,便又是如此!殿下想想,這乃是天意在示殿下有悖,倒是與貧道磨破了嘴皮子,說幹了唾沫星子是一個道理!”

    東方雖仍是同往日一樣“插諢打趣”般的說話,然言之咄咄,劉赫又怎會讀不懂其中凝重?!看來今日東方想議一議的,遠不止是盛馥之事了!

    劉赫扔下了手中棋子,懶靠在冬日乾涸的樹幹之上。深潭般的雙眸如死般寂靜、山巒般的身軀如泥沙般坍塌,蕭瑟風起,旋起了滿庭枯葉,揚起了一襲蒼髮,說不出的倦怠,道不明的哀頹!

    “孤無有戾氣!”

    “緣也好,孽也罷,於孤早已無妨!孤不忌也不憚!”

    “東方!盛馥之事不要再議了罷!孤或者此生旁事皆可隨緣跟法,唯獨於她,孤要鬥一鬥緣法,爭一爭天定!”

    東方看看天,看看幾月內墨發漸蒼的劉赫,心中嗟嘆:天道既定,爲何屢屢還要伸出些旁枝末節來誘人去違去抗去反?所謂天意弄人,究竟也是與昏庸之君魚肉子民同爲一理!然我身爲此門中人又待如何?竟是不能如何!因此可嘆啊!可嘆!!!

    終是正事不可棄,東方回神便又復涎皮賴臉之態,

    “嘖!貧道就先不論殿下鬥不鬥、爭不爭的,且說殿下今日剛私會了盛家女郎,回頭再要去見人家郎君,還是有事相求!可是心底有絲絲彆扭?”

    東方邊數落着望向天際似是在回味什麼的劉赫,邊悄無聲息地拿走了他跟前的酒壺、酒盞,只換了一杯早就備下的香茶。

    “孤不見齊恪!”劉赫並不曾移目、也不曾從”神遊“而歸,只是這斬釘截鐵的語氣聽起來是太過清醒,“見他本也是徒勞之舉!”

    “齊恪並不是能一槌定音之人,與其要假手於他還需得忐忑他是否相幫,孤還不如直奔了此地至尊而去!”

    劉赫說罷,收目端坐,預備好了東方就要長篇闊論來與他計較一番,不想東方只顧着自斟自飲,全然無有訝異之態!

    “東方?”劉赫既然托出了無底的心事,自然想着要聽聽“軍師”所謂何想。東方這默不作聲,顯然不爲劉赫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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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其實從殿下與貧道說要來尋恪王起,殿下就從未真打算了要來尋恪王!只是把恪王當個幌子使了而已!至於貧道,那連個幌子都是不如!”

    東方舉嗤然一笑,放下了手中杯盞,揉了揉眼,苦嘲參半地看向劉赫,

    “也是機緣到了,貧道今日有些話也當是一吐爲快纔是能不誤將來!”

    “殿下至今不信貧道!或者應說是殿下不慣去信了任意一人!縱然是盛家女郎,殿下也是不能全信!是否?”

    劉赫澀笑一聲,算是應了東方所言不差:“東方今日有何想說的,但說無妨!孤或有自幼而成的脾性之瑕,卻亦非無有容人之量之人!”

    “貧道此行,只爲助殿下“撥亂世、反諸正”而來。殿下那時也是才知當年實情,本就是心緒難寧,再來一個怪誕突兀的貧道,也是怪不得殿下放不下疑心!”

    東方說着舉起酒盞虛敬了劉赫一回,卻不像平日裏接着便會一仰脖子喝個一乾二淨,而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盞,神情肅穆!

    “殿下原先雖也想起事,然初時僅是爲了少年郎一償對心愛之人之諾,雖也是預備着、籌謀着、然並非十分上心。”

    “待到殿下結識了盛家女郎,生出了喜新厭舊之心,又是坐實了老相好並非賢良之輩,便是覺得起事無益!那時殿下一心只想與盛家女郎兩人一雙過些悠閒日子,因此纔是闔府南遷,把北地的老巢都是掏空了!”

    “然命運弄人,殿下抵不過天意巧合,終是鎩羽北歸。這一歸之下既知曉了自己身世,又是有貧道現身,再加上於殿下始終耿耿於懷於盛家女郎之事上的所謂不戰而敗,起事非但僅是舊事重提,更是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發!”

    “然這箭矢怎發?!若按殿下自己所想,便是還需得幾年,養足了兵力、攢夠了勢力再是藉着原與老相好商定之策而行!然貧道一來,這盤棋便是換了格局,得當另謀方法!”

    “殿下在許久之前就已是不信那老相好,然也是從未當真信過貧道。只是兩相一比,更願意把這賭注壓在貧道這頭而已!”

    “殿下此行一爲見一見盛家女郎,說一說當時不及說的,下一下“戰帖”,告一個不知要爲多久之別!這二,便是一早打算好的直奔良朝至尊而去!生死成敗任憑天裁!貧道說得可對?”

    劉赫取過了東方的酒盞一飲而盡,“果然是瞞不過道長!然道長既然看穿,爲何不曾洞穿?不僅隨孤而來,還一反常態並不攔孤去見盛馥,又是安排下了一個如此適宜的暫居之地!”

    劉赫說着突然狂笑一聲,“難不成是道長得天授意,道孤已是命不久矣。故此種種都當是圓了孤臨終之願麼?”

    “嘖!”東方不屑十足,“貧道若要送殿下來死,也定是會說明白了再送!且不會做這宵小之舉!”

    “殿下因是不信貧道;因是不信那飄渺的羽王之說;因是不信自己是天命所歸之人;然又似被推着樣不得不行這必行之事!這纔是抱了或死甚至是必死之心,以一搏之態要去拜會那良朝至尊!”

    “然貧道敢問殿下。可是有籌碼可與武順帝一議江山之事?”

    “呵呵!”劉赫之笑心酸不堪,“孤有若有籌碼,道長豈能不知?孤有的,孤自視爲重的,哪一樣又能入了良朝至尊之眼?“

    “孤搏的,無非是一個明君之德。搏他對子民之愛。但凡他是於江山子民有德有愛,孤便有生機!若是他無有德愛,亦或是孤時運不濟,他雖有德愛卻容不得孤。。。。。”

    劉赫說到此,對着東方笑得揶揄,“道長或者要二十年後再尋羽王來成就天命之事了!”

    “殿下還是不曾好生聽了貧道說話!殿下還是不曾信得貧道!”東方一拍石案,頗是無奈氣惱!

    “殿下這幾月來雖是凡事不瞞貧道,但也只見貧道遇事多嘴多舌而不見殿下求助過貧道半分!”

    ”若殿下信賴貧道,就該知遇事可向貧道求助,根本無需得隻身奮戰!“

    “貧道既爲行天命而來,東方家既爲行天命而存,本來便是這世間最大的籌碼!”

    “殿下放着貧道這般的籌碼視而不見,見而不用,反而要去送死?當真是氣煞貧道也。。。。。。。!”。

    倏得,劉赫像是聞到了的木樨香。綿長沉綿的香氣,隱約正在掃去冬日的晦澀、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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