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二百九十二、婆娑意
    林姬自覺她至死也忘不去今夜!

    大王暴戾,她聽過;大王弒殺,她知道;大王無情,她已領會多年......這些明明是慣來如此之事,到了眼前、到了親眼所見,竟會是這般令人震恐驚怖麼?!

    大王殺了闔府的僕役!原來府里居然有這麼多的僕役、多到那坑裏竟是堆不下!?然他們也算是得了爽快的吧,畢竟被一刀抹了脖子,總比被活活燒死要好上了許多罷!

    吳姬、程姬她們被押去了那個坑裏的!還有那兩個被剁了手的、痛嚇到半死不得動彈的,那是被扔進去的!她們就如同是兩塊污穢不堪的破布,被砸落在那滿是血污的坑裏後就再也難辯難尋!

    程姬是瘋了!她始終在笑!被趕到那坑裏時,她指指這個倒下的、點點那個橫臥的,笑得好不歡暢!可她的笑聲......林姬想着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約莫鬼哭之聲就是那般的了!此生此世、但求不要再聞得再聽見!

    “你氣數盡了!你氣數盡了!你離敗亡亦不久誒!你必不得善終!”

    吳姬一直在這般嘶吼着,喊破了喉嚨,喊啞了聲音,直至那火焰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像還是在吼!這恨!這憤!這不甘!林姬搜腸刮肚也尋不着詞能描畫一二。

    烈火燎天!轉瞬間萬事皆休!待大火熄時、過往皆落成泥!無人會再在府中耀武揚威、也無人會再整日取笑指摘自己“姿色平庸、人窮智短”!這算是天理昭彰麼?故以會讓大王無意間聽得了那些等於是自告其罪之言?可若真有天網恢恢,爲何又是來得這般晚?!

    滔滔熱浪藉着春夜酥風一波接着一波獵獵席捲而來、林姬被灼得眉緊眼茫。不斷響起的噼啪聲讓思緒萬千的林姬不停抽抖着、畏懼着,然心裏也聚起越來越多的酣暢快意!

    尚好尚好!尚好自己存得善念、未曾因信了大王已於梅姝夫人無情就與她們同流合污!但自己一直只當她是個可憐人、是個比自己還要悽苦上許多的可憐人,誰成想她這一去倒是牽出了大王對她根本就是情深似海,不然爲何要讓闔府之人與她陪葬?!

    人還是要存善念!林姬唏噓着也慶幸着--惡讓她們化作淤泥,而這善、倒成就了自己成了那枝獨開之荷!

    “林!姬!”劉赫意味深長的重重二字落到了林姬耳中!她還尚不及止住自己紛繁的念頭、就已匍匐在地,從頭至腳、每一寸都在哆嗦!

    “大王!妾、賤妾在此。”哪怕是哆嗦至死、林姬又怎敢不應?

    “你可知道孤爲何要闔府之人與夫人及公子陪葬?”

    “因是、因是大王決斷.......因是、因是他們都與吳姬等人一般,苛待、苛待了夫人。”林姬好不易答整齊了大王之問,只求自己不曾說錯一字!

    “平日裏吳姬她們亦是苛待於你,而今這等死狀、你可有覺得解氣?”劉赫又問道。

    不可說!林姬忙不及地吞回了“確是”兩字!只覺“轟”地一聲,周身一片燥熱掃過......

    “妾以爲,當是、當是要引以爲戒!”當這股熱意化作的冷汗瞬間又被大火炙出的熱意烤乾時、林姬顫抖着答到!

    劉赫聞言嘆而一笑,“林姬啊林姬!爲何就是不能對孤據實以告?!”

    “怎就不是實話?只是不敢說完全了而已!”林姬在心中暗道。可她當然是不敢將此話宣之於口的!一夜之間五姬妄四、剩下她這一個,雖應是性命無憂,然大王此刻既起了虐殺的心,多殺一個、少殺一個,冤枉的、還是不冤枉的,又有什麼要緊了?!沉默是金--少答少說便是少錯!不答不說便是不會犯錯了罷!

    劉赫仔細端詳着林姬,端詳着這個如同庭院中的葉瓣樣稀鬆平常、不起眼之人。他似都是想不起自己何時曾與她親近過!能想起的也只有之所以會納她進府、是爲了籠絡、成就自己帳下的“新貴”!於今舊日“親信”已被自己十去七八,那這樣的“新晉之人”是否就要尤其要緊?

    “孤再來問你,你道你爲何可留得性命至今?”思忖了片刻之後,劉赫忽然再問林姬。

    “這難道還要問的?於此上大王不該是立刻來誇了我麼?”林姬聽了有些黯然。然待她稍擡頭瞟了瞟那沖天的火光,瞬覺大王此問乃是警醒之意!

    不計大王如今那個帶在軍中的寵姬,日後府中必然也還是要進人。不消幾月府中就斷不會比之前少了人數。而經此一事、大王也不會再容得吳姬、程姬此類伴枕......若要論起在府中日月長短,自己則已成了最長那個......

    “賤妾謝大王!賤妾定當謹記此訓、再不容府中有此齷蹉之事!”

    林姬此時但覺自己雖於夫人之位不敢覬覦,然衆姬之首已然穩坐。再一次的,她由衷地謝過了自己心內善念!

    “哈!”劉赫嗤笑了一聲、繼而又自嗟了一回,“孤本就多此一問!”

    “林姬!本是夫人承了你的情,孤才容你喘息至今!”

    “夫人?!”林姬驚恐不已!難道夫人投火之前還特意與大王說過此事?想來也不會啊!那便是大王果真瘋得厲害,竟然臆想連篇!

    “孤不曾瘋!也並不是夫人託夢!”劉赫訕笑一聲、不掩輕蔑之意,“但確是夫人要謝你往日接濟之情!”

    林姬茫然着、困解着看着她的大王從懷中掏出一沓布帛--顏色各異、料質有差,卻無一列外被裁剪地方方正正、釘縫地整整齊齊!

    “這是她寫給孩兒的!”劉赫低頭看着布帛、嘴角帶着下彎之笑,“也可算是寫予孤的!”

    “她是斷定孤定不會讓她撫養孩兒、而她也未必能久留人世,故以錄下這些文字、權當補償母子無緣之憾了罷!”

    “吾兒見字如晤!”劉赫只念了一句卻再也難續!頃刻間心潮翻滾而上,朦朧了雙眸、湮沒了喉間!

    眼見着劉赫陣陣顫抖不止、纔剛因震驚擡起些頭來的林姬也緊隨着不寒而慄,“大王、大王節哀!”她只能道。

    “哀?”劉赫嘶啞着、苦笑不已,“孤或不配有哀!”

    “你可想知道她在此帛書中都與孩兒交待了些什麼?”

    “你定是想不到!因孤也是不曾想到!”劉赫雙手抱着帛書、像是抱着已亡去的一大、一小兩顆心。

    “她道孤乃傾世英雄!孩兒長大需得跟孤一般纔不枉得此血脈!”

    “她道孤心性耿直、極易受人矇蔽,教孩兒長大需懂得時常勸解......”

    “她又道不能親力養大孩兒非孤之過也亦非她人之禍,而是她重疾難愈......若是孩兒能得林阿姨養在膝下,定要好生孝順侍奉......”

    雖劉赫只說得只句片語,卻足已讓林姬聽得撼徹心扉!她竟然隻字不提恩怨惆悵?她居然於誰都是無恨?!她居然將只能生不能養之過全部歸咎於己?!她居然還讓孩兒去愛戴毀她一生之人?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她怎麼就無有寫些要讓孩兒爲她報仇之言?!

    “夫人當真、當真是奇女子!”林姬此言發之由衷,並無虛情。

    “她必然知道孤會先於孩兒看到此份帛書,故以這若是便成了定要是!她是在告訴了孤,只想要將孩兒交予你撫養!她此爲,就是受了你的接濟之恩、當你是賢德良善之人。於她看來,你是她在那小院中苦楚度日的經年中、唯一能讓她有些暖意之人罷!”

    “孤是混賬之人!”劉赫頹然,“孤六月之前曾來到這裏,竟不曾看見此地是這等悽楚光景!也不曾留意她過的是何等悲慼!”

    “大王!”已然涕淚縱橫的林姬壯起膽子往劉赫處膝行了幾步,“大王保重金體!勿要再爲此責怪於己!夫人在天有靈、見大王爲她報了仇、雪了恥,定然也是歡欣!還有那孩兒,可憐他是無福!但想來若是與大王有緣、必定還是......”

    林姬說着、說着,愈來愈慢、愈來愈怯,驀然間嘎然而止、不敢再言!!

    她看見了大王的眼睛、看見了大王的眼睛中泛着惡狼一般的綠光、想要把獵物撕碎的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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