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三百九十四、笑於酣
    鄭凌瑤昏昏沉沉,神智時清時滯。她忽而聽見了衆人口稱“皇后長樂”,忽而又似身後有厲鬼追趕,自己正在縱命而逃。她亦然又見到了近來夜夜現於夢中之景--她被遮眼、封口、束手縛腳地扔在一間暗室之中:人鬼不知、天地不應!

    然爲何總有一根長鞭相隨?清滯混雜的鄭凌瑤總忍不下對這長鞭的熟稔之感,也掩不去對它的滿腔怨毒。

    又一陣劇痛襲來之下鄭凌瑤驀然“清醒”--那南地賤婢不正是用此物傷了本宮?

    於是她開始怨毒、於是她開始憤恨,於是她開始詛咒那“賤婢”不得善終、無後無嗣、悽慘無依、且要生生世世受人唾罵........其怨其毒、其深其切,於她此時竟然遠勝於那斷骨劇痛,幾乎就已將她摧得五內俱焚!

    “本宮從來就是嬌慣之人!哪怕是幼時在那貧荒之處,縱然衣食不堪又何嘗受過半點委屈,更遑論這般的皮肉之苦?本宮已是多少年連發絲都不會輕易折斷一根,如今卻被她當作事物樣地在空中捲來捲去,堪堪把胸骨折了個乾淨!”

    “本宮怕痛啊!想本宮當年生阿七之時都是自己改了麻沸散來用,不也是爲了怕生產時痛得死去活來?如今倒好,非但是死去活來,就連痛不欲生本宮都是陰白了是怎生來的,可不都是拜那賤婢所賜?!”

    “可是南朝來的賤婢們一個、兩個都是與本宮相沖。那蠢得不透氣的偏生就是那萬一挑一能識破本宮藥性的,這蠻毒的潑天的不僅讓本宮吃盡了不曾嘗過之苦,更壞了本宮的大好之計.......要知道只差那麼幾息!就那幾息本宮就能大計得成,”

    “瞧她那會兒看着本宮那模樣,像是見了惡鬼般的--她可知本宮那時是怕極的了!本宮何時用刀去切過別人脖子、去捅過別人心窩?!然本宮爲了阿七都忍了,都做了!若是功虧一簣了,可不都要賴那惡婦!毒婦!刁婦!賤婢!”

    “待本宮哪日能見着那南朝至尊,定當要讓那賤婢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什麼叫做活着沒意思,嘗一嘗何爲生不如死之味.......”

    “啊!唔.......”鄭凌瑤恨得磨牙鑿齒之下像是忘了如今自己正斷骨傷筋,只想撐立而起,可她稍稍一動那固執綿長的痛意便呼嘯而來、咬緊便不肯鬆開,催得她冷汗夾雜着涕淚瞬間齊齊而下。

    “劉赫!”痛意催着她驟然清醒,“本宮怎的就忘記了劉赫?此刻劉赫呢?那毒婦呢?爲何一絲聲音都聽不見?”

    “劉赫!劉赫爲何不管本宮?他難道不曾見本宮被那毒婦害成這樣?”鄭凌瑤想到了劉赫就氣憤難當,“本宮一定要問他個陰白.......”

    “不對......劉赫、像是幫着她的!”鄭凌瑤十分心酸地迫着自己想起了方纔之事,“他是幫着她的!他竟然是幫着她的!”

    “呀.......”又一陣激怒攻心,鄭凌瑤慌忙着想喊“耀焱”,不想痛極之下只說得半個“耀”字,便又雙耳轟鳴、眼前發黑,墜墜間彷佛又要往那無盡的漆黑深淵而去.......可猝然有清冽之香翩然而至將她攔腰抱住,輕輕地、徐徐地似要帶着她往雲端而去。

    “這味兒、可是有幾分相熟!”終於覺得了些安適的鄭凌瑤貪婪地地嗅了再嗅,“想本宮是但聞過就不忘之人,怎生這個味兒就只覺得熟卻想不清究竟?”

    鄭凌瑤不肯甘心,欲想去尋那香氣究竟自何而來,一牽一動之下方要後怕那劇痛又要席捲而來,不料周身除卻軟綿無力外再不覺有一絲異樣!

    “凌瑤!”鄭凌瑤聽得有人喚她!

    “醒來!”不錯!當真是有人喚她!那人是、是.......

    鄭凌瑤騰得睜開雙眼,果然見“他”正俯身凝看着自己,略一驚,又覺自己原正枕靠在他膝上.......忽然竊喜、心酸、懊惱、振奮、驚怕無數滋味無序紛亂而來,化作滾滾珠淚漣漣而下。

    可他竟然見淚皺眉?!鄭凌瑤心下一顫,像是纔看清了眼前這蒼髮烏衣之人眼中並無有舊時的憐愛、疼惜.......窘然間就想收起眼淚,奈何心不由意--那淚反而淌得更兇狠了些!

    一條溫熱的棉帛忽然落在了臉上,鄭凌瑤驟然渾身隨之而僵、正起了“他可是要悶死本宮”的念頭之時,但覺這條棉帛在臉龐之上正自輕柔遊走--顯然是劉赫正在幫她擦拭!

    鄭凌瑤不禁又驚又喜--這些年他已極少示好,而今他應知本宮脫不開那些“好事”之干係時還如此來做,豈不是他根本就放不下本宮,舍不去本宮?

    “他雖示好本宮也切不可坦然受之!瞻前顧後,本宮都必要做個頂好的姿態.......”鄭凌瑤的神智驟然還巢,拿捏着就連忙要伸手去擋了劉赫以示“敬愛”之意,“哪裏......就用得你來、來做這些.....喊、喊了靈雀......”

    然她不知自己怎生都是擡不起手臂半分.......狐疑之下又見劉赫略怔了怔、還微微蹙了蹙眉--一念轉回想起此間哪裏還能有什麼靈雀?就算是別個宮婢也是爲怕“走漏”風聲,而早就在封閉殿門之前把她們遣了個一乾二淨!

    “因此只能是他了麼?然他也可喚人來的!可不還是憐惜本宮才做了這“只能”之人?”鄭凌瑤想到歡喜之處不由得嬌色嫣嫣,竟然有兩坨紅暈飛上了頰畔,若隱若現。

    “勿要亂動!”劉赫陰察她有“異相”,卻還是一貫的平靜無瀾,“孤給你了些禁痛之藥,然也能止你行動,一次勿要徒費氣力!”

    滿心生歡的鄭凌瑤恍然大悟--這便是那清冽奇香的來源了罷!然此香既非出自自己之手,託林寺那般庸才又是斷不能製出此物,劉赫又是自哪裏得來?

    “南、南地的麼?這......這香!”鄭凌瑤在一股莫名的好奇及怯意之下,顧不得每說一字都是辛苦至極,“本宮、不.....礙、想是斷了、斷.....了些許肋骨、罷、罷了!將養、將養便、便好!”

    劉赫聞言又再一怔--她既通歧黃怎會不知李卉繁兩次下手均是不遺餘力,而今她非但是骨斷枝離,更是傷及了五臟六腑,哪裏是將養便能得好的?

    “她本也是不需得將養更無需得好!因此她作何想又有何謂?!”劉赫回神似是微哼了一聲終而卻報以鄭凌瑤莞爾一笑--她既想探個究竟,孤便給她個究竟罷!

    “次香乃是依凌瑤棄之不用之方煉製而來,所出之處正是託林寺中丹房!”

    “怎生、怎生......怎生會、會?”鄭凌瑤劇驚之下盡失了方得的歡喜,“他們那......那幾個、哪個......哪個......”

    “凌瑤可知,你所到之處只是託林寺的方寸之地?”

    劉赫言語和煦,指尖溫雅,待他終於擦拭乾淨了鄭凌瑤臉上的血跡、污漬,又是仔細端詳了一回,像是想在那姿顏之上尋回些早已遠得不可觸及之跡!

    “實則二孃‘誣告’之言無誤!託林寺確是孤爲備起事之巢,而絕非是凌瑤一向以爲的--只是你我苟且之地!”

    劉赫像是不曾看見鄭凌瑤正蠕動着脣瓣、訕訕語滯,也未曾留意她此刻有冷汗涔涔自發際而墜,又替鄭凌瑤梳理起了雲鬢--他將她髮髻上已然散亂不堪的寶釵、華勝一樣一樣摘落了,又再灑下了那青絲三丈,兀自帶着微笑款款而道,“既然二孃妄說無誤,那凌瑤之猜便也是無差!”

    “只可惜凌瑤終還是想欠了些!只可惜凌瑤不知孤那巢穴本不止於“託林寺”,而該是“託林山”纔對!”

    “因此孤座下奇人異士多不勝枚舉,亦然可惜凌瑤終不能識得其中一人。但若以凌瑤於歧黃之技他們相較--頂多也便只能得箇中上之姿罷!”

    此刻的鄭凌瑤看着劉赫的溫笑不寒而慄,而他那正捋自己頭髮的手指像是化作了貓爪在她心間不斷撕撓,讓她又慌、又惴、又酸、又痛、又駭、又悔.......

    “是本宮、以爲你斷不會......能逃得過此劫,故以才孤注一擲找二孃供出了託林寺!”

    鄭凌瑤語出心寒!不!豈止是心寒!她險些就要被自己出口之言駭得又暈厥過去--“陰陰!陰陰想說的是二孃洞破了阿七之事、以此相挾本宮才.......爲何卻說了實情?”

    “不!非是如此!本宮......本宮不想認的!”鄭凌瑤急迫着想搖頭否了方纔之言,然出口前半句是按她所需而出,後半句則卻仍是道她真想實心!!

    “凌瑤!”劉赫笑得甚是好看,“你可是忘記了那棄方所載的是爲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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