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三百五十七、遠眺去
    劉赫盤坐於屋脊之上,迎着春夜裏澀澀的涼意,會着偶爾夾雜着不陰暖意的微風,偶爾擡頭望一望寂寥的星空......兀自恍惚着!

    他恍惚記得幾個時辰前那本該被他稱作“父皇”之人睜眼見他時,第一動竟是忙喊“來人拿住他!”........在識到自己身陷囹圄、萬不能脫時,那人又是何等的勃然而怒、暴怨如雷!

    然劉赫卻仍是“莫能測”的平靜無瀾--就同見鄭凌瑤那般,他見那人醒時竟然也已全無了不曾見時臆想的滔天恨意.......他只有嫌惡、嫌惡如此卑劣不堪之人怎會是自己的親父,因此連那進殿前預備下的“阿七原是孤之長子”之言都懶得吐口。他始終只靜默着望着他、待那人斥盡罵夠之後便拂袖而去,不曾語過隻字片言!

    “有時行‘猜’字,是爲最磨折之事罷!”劉赫自問着澀澀然一笑,他忍不得要去想而今那還橫於地面的“北凌瑤”在香盡醒神之時可能會意自己命不久矣,因而更要怨毒他臨出殿時對她那暖旭般的一笑......而那本就要油盡燈枯的“陛下”又會要怎樣咒罵他這“逆賊”,又要怎樣自悔不曾早下狠心將這禍根連根拔除!

    “你們何等樣的詛咒都是與孤無妨!陛下當謝孤今日還能留得你清醒之神來見自己末路,而凌瑤.......你當自知這是爲償命罷!”

    劉赫凌空端着酒壺虛敬了敬,他恍惚的笑着,就如他出得合歡殿時朝向衆人之笑一般一樣!

    “那時合歡殿外又是何種情形?”劉赫敬罷抿了一口春醪,眯着眼享受着這份甘烈,許多情形在恍惚間又紛至沓來--

    劉赫記起他出得合歡殿時,李卉繁與那衆黑衣人早已不見蹤跡,且殿外兵戈已止、一派“安寧”。傷重的中郎將更在半推半就、半願半不願間將期門監人馬悉數交予了小晟王“暫納”,因此那刻無論是那路兵馬皆是“兄友弟恭”地互行相助之事,倒也叫人眼見之下心生歡喜!

    而殿前的貴胄重臣們亦已由三撥變作了兩端--誓要與“陛下與皇后同生共死”的偏據一隅,道“應順天意而行”之人則正立殿前。

    向來識時務者爲俊傑,而此時順天意者更應被稱爲賢能--在宮外已然擁滿了口呼“羽王救苦救難、吾輩感恩戴德莫敢不從”的不斷跪拜之人時,那些“忠誠守舊之人”可不就是犯了忤逆天意之罪,可不就要於江山有礙?

    劉赫出殿在得劉曄即刻的耳語之後,似是無奈悲愴地向平中王道陰了“殿中之情”,又及時祭出了先帝遺詔、玉圭及拓文帝立儲之詔........兩人一個眼神交匯之下,平中王立即口呼”皇太子在上受老臣一禮“,旋即又宣,“陛下並不是得了疫症而是受奸人所害......而今神智清陰之下,尊先帝遺詔之外另有立儲之詔、復耀王劉赫皇太子之位,並命太子監國......來啊!將奸人黨羽悉數拿下,先押解在側......”

    意料中的天翻地覆之時,已然無人會問那南朝淑媛進殿去做了何事、耀王又是如何與她斡旋,以及被廢黜的耀王何以又能在短時之內替代了七皇子、復了”皇太子“之稱......他們只記得那南朝淑媛出殿時曾言“自此南北無戰事、兄友弟恭!”,更看見了期門監如何在短短之期內潰不成軍.......良禽擇木而棲,況且那“木”本就可當是名正言順,若有反覆那也是將來之事可在將來再度,眼下又何必要自生齟齬添了性命之憂.......

    因此合歡殿前、上下呼啦啦即刻跪倒了一片,不論真情假意悉數叩拜在“皇太子”腳下!而那時的劉赫竟然晃了幾晃--這不真切、太輕易之感又轟轟然奔襲而來,揮之不去......

    “後來孤又做了何事?”懵懂又至之時劉赫又是一口酒落肚--他像是總能從酒中尋出些不恍惚之時。

    “孤......後來是與他們說道‘非但既往不咎’更有‘封誥賞賜’......再有便是遣人去接了父王、母妃前來,又去大理寺接了......”

    劉赫戛然而止,復又拎起酒壺亂灌一氣。他而今不願去想及與三娘、五娘這等爲他吃了“大苦”卻但不能相留之人。更不知待等相見之時,他該如何措辭陳情才能不負了各人之心!

    劉赫將自己強行拉扯回那遠眺之景--只見飛檐陡峭、琉璃華貴的合歡殿在夜色裏依然琳琅奪目,並不曾因它的主子黃泉路近而失了半點風華!

    “孤又與平中王議了合歡殿之事!”劉赫訕笑着自語--

    “既不適宜示人,那便殿中事殿中了!”平中王聽完了劉赫所述,略加思忖便贊同了劉赫之意,“國威不可失,國醜更不可露!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讓天來收拾,孤只要我大寒國泰民安,國運昌盛!”

    劉赫怎能不諳平中王之道?!這老匹夫本乃是迂腐之輩,愛國卻未必忠君、即使忠君但亦要看勢!他本就於拓文帝的昏聵無德深作不滿,故而總做些“兩面三刃”之事斡旋於勢態、黨系之中,此時見劉赫一力撫平了南北之亂,又有百姓擁戴,最要緊是持有他“在意”的遺詔、玉圭.......便似無有了“逆行而施”之理!

    “太子殿下自此肩負國之重任,老臣雖不日就要歸去封地,或者哪日因老邁而薨......然老臣此脈初心並不會因時日而改,若是來日太子昏聵無德以致再現而今瘟疫肆虐、只能依仗‘天命之人’來解之時,太子殿下要信老臣一脈還是會如同而今一般,順天意而行!擇賢能而擁!”

    “老匹夫!”劉赫想起平中王的“諫奏”之言,笑罵了一聲又止不住感嘆,“若國之貴胄重臣皆如平中王,或真是能保得千年之業、萬年之基!可惜!向來甚少!”

    “孤還需得依仗這老匹夫許多!例如穩局、例如兵勢、例如財勢、例如有人質疑遺詔真假.....”劉赫一念在想要如何留得平中王在大都多盤桓些時日,一念又恍惚着飛去了另處--“孤像是還做了什麼要緊之事.......”

    “是了!孤還遣人去查看了各宮各殿夫人、皇子、公主之況,另責成按制來治大行皇后之喪!”

    “總之這宮中近日總斷不得喪事,何不順水推舟予中郎將等出自關外舊埠之人一份恩典!”

    “凌瑤啊!”劉赫憶及諸人回稟宮中各夫人、皇子等之況時,看着合歡殿喃喃而道,“孤料不及凌瑤竟能如此心狠手辣,闔宮夫人、皇子在你手下竟然無一可存!”

    “唯獨一個阿七.....阿七.......”

    “孤竟然在恍惚間做下這許多大事?”劉赫驟然拽斷了神思、只癡癡而笑。就如不願去想及三娘、五娘般,他此刻亦想撂下“阿七”暫且不理。

    “孤已在此枯坐良久,想來時辰快到了罷!”劉赫又指着合歡殿舉了舉酒壺、眸中的波光映襯着墨墨冷煞,“一夢一世、一世一夢!期來世我等再不相見於彼此夢中......”

    “哪裏就有偷溜了讓人尋不見的太子殿下!偏生這裏就有!別人尋不着,可也難不着貧道!”。

    一道勁風颳過、一個青長人影悄然而至,恰恰落在了已然蹙眉的劉赫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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