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霞咬了咬嘴脣,伸手接過,感激地叫了一句:“七嫂,多謝你。”

    她不知道除了感謝,自己還能再多說什麼。

    母后幾次三番要加害七嫂,七嫂卻以德抱怨,在母后落難的時候,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幫自己解了圍,更拿出藥來讓自己救治母后。

    若水卻轉過身,不去看她。

    妙霞和蘭芝扶着姚皇后進屋,準備擼起她的衣袖,幫她的傷口敷上藥膏。

    姚皇后卻猛地往後面縮去,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襟,說什麼也不讓二人碰,臉上滿是戒備之色。

    “母后,我是小九啊,是你的親生女兒,我不會害你,我只是想幫你上藥。”

    妙霞忍着傷心,柔聲哄着姚皇后。

    或許是出於母女間的信任,剛剛還惶恐不安的姚皇后,在妙霞的柔聲安撫下慢慢地平靜,任由妙霞解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來。

    看到姚皇后身上遍佈着的青紫暗傷,妙霞鼻子一酸,忍了好久,才終於把眼淚忍了回去,打開若水所送的藥膏,輕柔地幫姚皇后塗藥。

    那藥膏氣味清涼沁人,敷上之後沒多久,姚皇后臉上的痛楚之色就大減,過了一會兒,竟然沉沉睡了過去。

    妙霞和蘭芝一起,幫姚皇后換上了自己帶來的衣裙。

    姚皇后原來那件已經又髒又破又單薄,御不得風寒。

    她等姚皇后睡得沉了,這才走出屋來,看到若水正站在院中出神,不由輕聲叫了一聲“七嫂。”

    若水卻沒有答應,她的目光正看向門口,那兒正像鐵塔一般,佇立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

    妙霞一驚。

    這皇宮之中極少會有男人的出現,更何況這裏乃是冷宮,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刺客

    有人前來要刺殺母后

    她一個箭步搶上前去,順着若水的視線瞧過去,不由得一呆。

    那個身形高大魁偉的男人,她認識

    那是樂正毅樂大將軍

    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妙霞心中滿是不解。

    只是樂正毅的目光卻壓根就沒對她瞧上一眼。

    若水也正在看向樂正毅,樂正毅一雙眸子深幽幽地,帶着一種意味不明的味道。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誰都不先開口說話。

    “樂大將軍,恭喜你,沉冤得雪,又加官進爵。”

    終於,若水勾了勾脣角,微笑道。

    “無喜,樂某得有今天,全要拜太子妃所賜。”樂正毅面無表情地答道。

    若水吧嗒了一下嘴,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不對味兒。

    自己好像沒害他吧

    “樂大將軍似乎對我有什麼不滿你是個爽快人,不妨直言。”

    若水索性開門見山,對他這種直腸直肚的人,這是最好的法子。

    “樂某不敢,太子妃乃是樂某的恩人,樂某此來,乃是專程來向太子妃道謝的。”樂正毅依舊不鹹不淡地回答。

    一派胡言

    若水心中腹誹。

    她搞不清楚這個樂正毅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說話還陰陽怪氣的,和她印象中的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般。

    她眼珠轉了轉,上前走了一步,道:“這裏乃是靜心閣,乃是陛下妃子的居住之所,樂大將軍擅自來到此處,恐怕不大妥當罷。不如請樂大將軍移駕他處,有什麼話,咱們慢慢再說。”

    “是嗎不知道此處是哪位妃子的居住之所樂某倒也好奇。”樂正毅像個石頭人一樣,站在門口動也不動。

    果然,這樂正毅是衝着姚皇后而來。

    若水心中咯噔一下。

    他是要來興師問罪的嗎只是姚皇后變成了這般模樣,什麼話也問不出來了。

    “樂某記得,太子妃和樂某曾經有過一個約定,如今,樂某是找太子妃踐約來了。”樂正毅不但不退,反而跨前一步,走進門來。

    妙霞看出來他神色不善,瑟縮了一下。

    她從第一次見到樂正毅開始,就被他的一身殺氣嚇得暈了過去。

    從那以後,她一聽到樂正毅的名字,都覺得渾身發冷,正是不敢向他多看一眼。

    可是一想到母后曾經害過他,他是要來找母后報仇的。

    這個念頭在她心頭剛一產生,她心中馬上涌上一股熱血,不管對方是任何人,都休想再傷害她的母后

    “你、你不許進來這、這裏是我母后的地方,你、你站住”

    妙霞尖叫着衝上前,伸開雙臂擋在樂正毅的身前。

    她雖然大起膽子攔阻他,可還是怕得舌頭打結,說話也結結巴巴。

    雖然她沒有半點震懾人的模樣,樂正毅還是馬上站住了腳,恪守禮儀地對她行了一禮。

    “末將見過公主殿下。”

    這一聲公主殿下,險些讓妙霞落下淚來。

    所謂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妙霞今天才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心酸滋味。

    就連幾個做粗活的婆子和太監都不將她這個公主瞧在眼裏。

    可沒想到,現在炙手可熱、權柄滔天的樂大將軍對待自己卻一如從前。

    不他比從前對自己更加尊敬。

    妙霞怔怔地瞅着他,咬緊了嘴脣說不出話來。

    因爲她知道,母后用借刀殺人之計,險些害死了他,如今母后被貶,他再次受到父皇重用,加封爲一等護國公,見到皇親國戚都可不用下拜。

    而自己的地位在宮裏早已經是今非昔比,可他卻依然對自己待之以禮。

    由不得她不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復。

    “樂大將軍,我和你約定的事,容後再議。”

    若水知道樂正毅想要的是什麼,只是她現在卻做不到。

    她也想抓住那幕後的主使之人,可惜卻不知道怎麼打草驚了蛇,佈署好的天羅地網,卻連對方的一條蛇尾巴也沒抓到。

    樂正毅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緩緩點頭。

    “我要走了。”他忽然道。

    “走去哪兒”若水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嗯。”樂正毅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那高大魁梧的背影被陽光拉成了一條長長的影子,不多時已經消失在幽深的宮牆之後。

    “七嫂,他這人怎麼回事啊,神出鬼沒地,突然出現在這裏,又莫名其妙地走掉了他說他要去哪兒”

    妙霞不知不覺地追到了門口,直到樂正毅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泱泱地轉過身來。

    若水搖了搖頭,並不作答。

    她現在終於明白了,樂正毅爲什麼會出現。

    他是專程來找她道別的。

    他這是要回邊關去了嗎

    他回去,也好。

    若水走到屋前,向室內瞧了一眼,只見裏面陳設簡單粗陋,瞧上去頗有幾分淒涼的味道。

    而姚皇后就躺在那張簡陋的木板牀上,牀板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牀單,連帳子也無,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被單,卻脣角含笑,睡得又香又甜。

    這情形還真是諷刺。

    當她貴爲皇后之時,住的是錦帷繡帳,牀上鋪滿了綾羅綢緞,可是她卻夜夜不得安寢。

    如今她落到了這步田地,整個人變得瘋癲了,卻反而睡得平坦舒適,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若水目光閃動,一個念頭涌進腦海。

    “公主,我有話要和你說。”

    妙霞有些奇怪,看了蘭芝一眼,蘭芝馬上乖巧地退出房去,替二人關上房門,遠遠地守在一旁。

    “七嫂,你有什麼話要說”妙霞好奇地問道。

    若水看着牀上沉睡的姚皇后,沉吟良久,終於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從裏面倒出兩顆藥丸。

    “公主,我這裏有兩顆藥。棕色的這枚,能治好你母親的瘋病,讓她恢復神智。而金色的這顆則會讓她忘記在這裏的一切,包括你的父皇,還有你。”

    若水凝視着妙霞的雙眼,一字一字地慢慢道。

    妙霞愕然睜大了雙眼,不明白若水的意思。

    看着妙霞呆愣的樣子,若水輕嘆一聲。

    “你不懂嗎我是想讓你幫你母后選擇一條路。她這樣活着太痛苦了。如果你選擇讓她服用棕色藥丸,她會恢復神智,之後她會怎麼樣,不用我說,公主你自會明白。如果你選擇讓她服了這顆金色藥丸,她就會忘記一切,變成一個普通人,我會想辦法安排人送她出宮,讓她過一個普通人過的生活,她會很平凡,但她的後半輩子會過得很快活,很舒心。”

    話不宜多說,若水只說到這裏,點到爲止。

    她把兩顆藥丸交在妙霞的手裏,就轉身走了出去。

    究竟要如何決定,就看妙霞的選擇了。

    妙霞先是被若水的話驚呆了,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若水走出去良久,她才低下頭來,緊盯着手中那兩顆渾圓飽滿的藥丸,只覺得自己的心在狂亂的跳動着。

    怎麼選擇

    如何選擇

    是讓母后恢復神智,繼續籌謀她的害人大計還是讓母后忘記宮中所有的這一切,包括父皇和自己,做一個普通人

    還是什麼都不做,任由母后這樣繼續瘋癲下去

    妙霞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爲難過,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她走到姚皇后的牀前,伏在牀頭,擡眼看着熟睡中的母親,喃喃低語:“母后,你告訴小九,我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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