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識得此針?”
葉九天拿起那枚銀針,細瞄了兩眼,用另一隻手的無名指輕搓銀針本體,看着光滑無痕,摸起來卻凸凹不平。乍看極像天磯閣的斷魂香,上手摸過後,天磯閣的斷魂香,沒錯了。
“此針名喚斷魂香,又名銷魂散,頃刻間使人如墜夢中,於銷魂處殺人於無形。乃天磯閣閣主洛天成的夫人柳飄飄的獨門暗器。你從何處得來?”
“此前辦差,遇上一夥劫匪,一名衙役不幸中了此針,一刻鐘不到便身亡,可身上卻找不出任何傷口,只在後脖頸發現了此針。”
“斷魂香,無色無味,入人體後,針身便作廢,如同一枚普通的銀針,任憑你想據此查出什麼,也查不到。”
難怪此前多方找人探查此針毒性,皆無結果。銀針的事已解惑,離劍,離劍爲何會出現在那個劫囚現場?孝煜剛纔特意說了獲得斷魂香的過程,就是想確認一番葉先生是否知情。可葉先生沒有絲毫異常,就像聽了一則軼事罷了。
“您以前說過,不涉朝事,不與爲官者爲伍,如今,可有變化?”
孝煜拿出斷魂香時,葉九天就猜到孝煜不只想問斷魂香,他實際想問的,是離劍當時爲何會在那裏。
“那是自然。跟當官的,權貴的打交道很麻煩的,你自己身在其中,比我清楚啦!”
孝煜垂下眉頭,嘴角輕笑,心中腹語:“您沒說實話。”葉先生越不說實話,孝煜便越相信他已涉朝政。可爲何要瞞着自己呢?葉先生和離劍爲父王效力,這件事有什麼必要要瞞着自己?
“也是。您逍遙自在,又有調藥這樣的樂趣作伴,怎會想不開去爲權貴賣命。犯不着!”
“對嘛。我閒散慣了,再說,如今一日不看看我那些花花草草,不擺弄擺弄那些藥罐子,晚上都睡不着覺的。哪有心思跑去爲達官貴人們效力!年輕時,倒有可能,現在,不會的,不會的……”
葉先生撒謊撒的極爲真誠,若非那日看到離劍,他真的會被他這種真誠騙過。難道是離劍私自下山領了父王的命令?不可能。別的他不確定,但有一點是確定的,葉先生吩咐什麼,離劍做什麼。離劍從不會違背葉先生的意願。
卯時三刻,孝煜起身收拾妥當,準備下山回府。到了山下,遠遠就看到離劍倚着一棵松柏站着。鬱蔥的松柏,微弱的晨光,輕卷的和風,遠望去,離劍如在一幅畫中,興許周遭的一切太輕柔的緣故,使得畫中人也變得柔和起來,不似常日裏那般冷然肅殺。
“什麼時候來的?”昨晚已道別過,離劍此番舉動倒讓孝煜不明所以。
“沒等多久。”
“怎麼?捨不得我走?”
離劍側頭,切了聲。有那麼一陣沉默。離劍回頭看着孝煜,還是一副鎮定的樣子,道:“你此番爲何而來,我和師傅都知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問,也不要再追查。師傅有他債要還,你就當他是在還債吧。”
“那你呢?就甘心做他的小白鼠!”
“我的命是他救的,他願意什麼時候拿走,隨他的便。他有他的債要還,我也有我的債要還,是債,總要還的。”
“那你多保重。”
孝煜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揮鞭起駕,揚起一陣塵土飛揚。離劍望着漸漸遠去的人騎,心中默道:“你日後會明白。師傅不收你爲徒,只是不想你揹着他徒弟的身份被人追殺,並非不拿你當自己人。”
離劍回到古苑,見師傅難得地今日此時沒去後院看望藥草,而是站在牆頭處,遙望着孝煜離去那條路。
“他此後怕是不會再來了。”
“這不是您希望的嗎?”
葉九天長嘆一聲。“他終歸與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心思單純,又重情義,天生就與我們這種只顧自己,只能活在陰暗中的屍蟲不一樣。你說是不是?”
師傅的眼神森冷,邪惡,還帶着一絲興奮。沒錯,他們都是自私之人,只顧自己,是沒有辦法在陽光下生活的,只能躲在陰暗中苟延殘喘。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想活,想活很久很久……
孝煜離府去大庾嶺的當日下午,白譯玄在獄中割腕自盡了。他一直靠牆裏側躺着,加之牢房內光線不明,獄卒便以爲他在睡覺。直到晚間送牢飯的獄卒放碗筷時不小心碰到了地上鋪的稻草,覺得手下黏黏的,拿起來一看,紅紅的,是血,驚慌地喊叫起來。那時距白譯玄割腕已過去了兩個多時辰。
隔日閔孝雲進府探望側王妃,提及白譯玄於獄中自殺一事,被側王妃身邊的丫頭聽了去,在下人間談論了起來,被恰巧出屋到院中散步的韓夫人聽到。韓夫人面上頓失血色,整個人似被抽調了筋骨,猛然跌坐到地上。到屋裏拿披風去的蘭姨聽見響動趕緊出來,看見韓夫人跌坐在地,臉色煞白,身子直髮抖,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坐地上了?”
韓夫人嘴脣哆嗦着,眼神渙散地看向蘭姨,眼淚無聲地不斷涌出。蘭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着乾着急。
阿沅原本在屋內作畫,聽見院中響動,急忙跑出來。見韓夫人跌坐在地,一臉痛苦。“怎麼了這是?母親母親……母親你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嗎?”可韓夫人像是聽不見任何聲音,兀自流淚,失魂落魄。阿沅和蘭姨連拖帶抱才把她弄回屋內,安撫在牀上。兩人一直守在旁邊,約半刻鐘後,韓夫人的嗚咽聲才漸止,可眼淚還是在流。阿沅看着,心想人的眼淚可真多啊!流了這麼久,竟還能流出來。
阿沅和蘭姨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好一直候在屋裏。阿沅想着韓夫人從上午就沒喫東西,眼下亥時都過了,便跟蘭姨說了聲去廚房爲韓夫人煮碗羹來。蘭姨說,我去吧,阿沅說,還是你留在這裏吧,母親比較需要你。
阿沅離開沒多久,韓夫人從牀上坐起。蘭姨見狀,趕緊去扶她。韓夫人來到梳妝鏡前,吩咐蘭姨爲她整裝。蘭姨不明所以,一邊整着裝,一邊小心地問,這麼晚可是要去哪裏?韓夫人未答。待整理好,韓夫人起身呻吟沙啞地對蘭姨道:“我去趟前院。別跟着。”蘭姨欲言,可一看韓夫人的神情,又把話咽回肚中。不安地跟在韓夫人身後,直把她送到南院門口,眼巴巴地望着她蕭索的背影往前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