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山夜行客 >第五十六章 春山夜行客
    顧銘屠祕密查詢天子詔的下落,歷經近一月的焦灼,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自確定天子詔是去年祭祀禮時被掉包後,顧銘屠便祕密收押了當日前後所有可能近身或接觸過天子詔的人員,嚴刑拷打了一撥又一撥,最終在宗正寺護送天子詔的管司的回憶中尋出了蛛絲馬跡。

    那日管司奉命將天子詔帶往祭禮所在的日壇,直到典禮結束,都是照着章程嚴加看管的。典禮結束,管司護送天子詔出宮回宗正寺,中途有位公公來稟,說他們的禮杖落下了,一查,果然少了三支,因那禮杖長而粗實,一人恐無法搬動,遂遣了隨行的四名侍役返回去取,管司和剩餘的兩名侍役繼續往宮門而去,欲在宮門外的行車內等候,一同返回宗正寺。時值盛夏七月,酷暑難耐,空氣中更無絲毫微風習動,行至崇華門,管司大人已大汗淋漓,燥熱難擋,遂停下在門口的陰涼處歇息。這時皇帝身邊的黃公公意外出現,慰問了番管司,還差人去備了飲水來交予管司潤嗓。之後便道別。

    管司的記憶中,置放天子詔的錦盒一直是在自己懷中的,片刻未離身。在獄裏被鞭笞得渾身疼痛,口感舌燥時,腦海中忽然冒出當日在崇華門的一幕。隨着飲水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套外衫。黃公公說管司的外衫都溼透了,穿着被別人瞧見着實不雅,還是換件的好。管司想了想也對,自己頭上頂的是宗正寺,讓人瞧見衣衫不潔,着實不妥,遂接受了黃公公的建議。也只有在換衣裳那一刻,存放天子詔的錦盒離過自己的身。他不確定是不是那一刻被人掉了包……顧銘屠卻已嗅到了蛛絲馬跡……

    自打先帝和先太后移居東茗殿後,黃興和蔡昕也跟着一同過去伺候。顧銘屠帶走黃興後,順便派人將東茗殿給看管了起來。先太后勃然大怒,斥責顧銘屠膽大妄爲,以下犯上,豈料顧銘屠面不改色道:“微臣惶恐,不過微臣有必要提醒太后一下,太后最好省點力氣祈禱您和先帝……一切安好……”

    令顧銘屠沒想到的是,沒費什麼力氣,黃興便招了。

    原來那近乎仿真的天子詔竟源於龔子優曾經的一句戲言。

    龔子優身體欠佳後有次應召進宮,向先帝提及了一樁軼事。前任宗正寺看管天子詔的管司因年事已高,早在幾年前便告老還鄉,其孫因臨到科考之年,便未一同返鄉,而是留在了京府備考。不料卻捲入了一起盜竊案,面臨流刑。老管司不得已拖着年邁的身子再次入京,希望憑着昔日的情分,能請動宗正寺的謝寺卿爲他孫兒說說情,誰料,宗正寺的門房連給他通傳一聲的機會都不給。老人家在宗正寺外苦等了三日都未等到謝寺卿,昏倒在路邊,龔子優當時恰巧路過,便將老人帶回了府。老人請求龔子優施以援手,可龔子優雖掛着工部侍郎的頭銜,卻實在只是個虛銜。多年來,又只遊走在先帝身邊,與朝中、京中各位官僚,顯貴並無交集,只嘆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到宗正寺那班奴才的無情,不禁口無遮攔道:“有朝一日,那天子詔若不翼而飛了,看他們如何橫!”

    說者無心,聽者留意。那之前,皇子皇女的流言屢禁不止,先太后和夷國公又一再在先帝跟前述及安西王的種種悖逆之舉,加上那時龔侍郎的身體治了許久都不見好,諸多事情攪和在一起,使得先帝不得不開始相信先太后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對先帝來說,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與龔侍郎廝守終老。可達成這點願望,卻難於上青天。如今有了皇子的事,成功脫身怕是不能了,只能拿住一個緊要的東西,以便他日東窗事發,可保他和子優、皇子皇女性命無憂。無奈一直未能找到那個緊要的東西,直到聽到龔侍郎這句話時,先帝心頭突然一動:天子詔,對,天子詔,天底下再無比他更緊要的東西了。

    先帝安慰了一番龔侍郎,許他會着人去幫助那位管司孫兒的事。先帝派了黃興處理此事,卻是帶着另一番目的前往的。

    那位年老的管司聽到面前之人所言之事,嚇得口中不斷念叨:“不可!萬萬不可!這可是要誅九族的,萬萬使不得啊!”

    “你且安心描繪出來,保你一家老小性命無虞。你且看那裏。”此人說着看向臨近的閣室。那閣室留有兩指寬的門縫,老年管司順着此人的目光望去,待那門縫中人也看向他時,管司心下一驚,牙齒不禁打起顫來,隨後那門縫就合上了。“此人可讓你放心?”

    那是皇上身邊的黃公公。黃公公在此,想必是皇上的意思。可皇上要看天子詔派人去宗正寺取來便可,爲何要他描繪一幅呢?實在是費解啊!可又不敢問皇上要描來做什麼。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小人……小人……”

    “只是描個樣子,就能救你的孫兒,還可保他科考高中,這筆買賣很划算的。”

    此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的老管司漸漸放下憂慮,提筆描繪起來。黃興拿到描繪圖後不到一個時辰,老管司的孫兒就被放出來了,還得到翰林院修撰何如意的舉薦,以何如意門生的身份參加了秋闈。

    那份描樣經由鬼市一位匠師的鬼斧神工,變成了一份足以以假亂真的天子詔。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匠師心血來潮,大發善心,從來不多出工的匠師竟然多做了一份,那份多出來的,被匠師冠名爲——有備無患。

    那兩份假的天子詔在皇上榻下的木板閣中放置了近九個月,終於在祭禮那一日派上了用場。

    真的天子詔後來被帶到鬼市,連同一幅成惠年間齊州畫家丁笑聲的《春山夜行客》一起,交予了一位畫匠,囑其將天子詔藏於此畫的夾層中。這位畫匠技藝絕倫,送回的《春山夜行客》與此前的《春山夜行客》除了觸感上略厚一層外,外觀上並無二致。之後,先帝將此畫贈予了何如意。

    聽罷顧銘屠的複述,成平帝久久未語。

    若非先皇后宮中失火,皇子喪命,龔子優痛絕而亡,先帝瘋了,這個時候先帝怕是正拿着天子詔在威脅自己……想來,還真是後怕,後怕啊!看上去優柔懦弱,沉溺歡愉的先帝竟有這等深沉睿智的心思,從前還真是看輕他了。

    怎麼偏偏找了何如意爲他藏匿此詔?!

    成平帝不解。顧銘屠也正因是何如意,未敢擅自出手,特意先來稟告,請示。晟王在皇上心中素來與其他皇子有所不同,他不敢冒然提審何如意,以免壞了晟王和皇上的父子情。

    “何如意應早已發現那幅畫中的蹊蹺了。將家眷潛回老家,獨留在此,想來早已做好了準備。……去吧。”

    顧銘屠本是想討個明旨的,結果沒討到。不過明確了一點,天子詔是必須取回的,無論涉及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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